松岛：新时代小粉红的诞生（下）
习近平的爱国主义运动在中国青年心中灌输了一颗深深的民族主义种子，而他们则试图在外部诱惑面前保持镇定。2016 年教育部的一项指令要求各个阶段和各个方面的学校进行全面的爱国主义教育。凭借政府支持的奖学金在海外留学的中国学生现在必须在出国前签署合同，承诺忠诚于党，展现为国家服务的责任感，不在海外从事可能损害中国利益或国家安全的任何活动。中共中央政治局于 2019 年 9 月通过的《新时代爱国主义教育实施纲要》甚至坚持从儿童时期开始进行这种爱国主义教育。
在 2022 年习近平疫情的处理失误造成的苦难之前，这场爱国主义运动已经培育出一代新的民族主义者，他们比老一辈更加强烈地爱国并忠于党。见证了中国数十年来的高经济增长和不断提高的生活水平，他们成长过程中没有记忆除了稳定增长和增加机会之外的任何事情。他们开始中学和大学教育时，接受了大量的爱国主义教育，这种教育教授了一个版本的历史，强调了百年屈辱和中共在使中国繁荣强大方面的成就，但它遗漏了中共制造的灾难，包括大跃进、大饥荒、文化大革命和天安门抗议。在北京于 2018 年实施《英雄烈士保护法》之后，这种扭曲的历史进一步得到保护，该法旨在阻止人们以学术自由的名义对共产党英雄提出质疑。
政权对信息的压倒性控制加强了爱国主义教育的效果。习近平收紧了防火墙，扩大了审查和监视，无情地压制任何不同意见的声音，封锁了人们可能获取与官方叙述不同视角的途径。大多数年轻人在没有接触到 Twitter 和 Google 等国际平台的情况下长大。庞大的网警队伍协助国家审查和过滤所有新闻和评论，推进中共叙事，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话语的一致性，从而使政府宣传变得更加可信。充满时常引人注目的民族主义信息，关于中共领导为了中国的国家利益进行辩护，互联网已成为习近平爱国主义教育中使用的强大工具。
声称他们代表了深深植根的民族自豪感和对党的忠诚，这些爱国者为许多在高度受控的环境中繁荣发展为党的宠儿的互联网名人提供了一个现成的听众，比如《环球时报》前总编辑胡锡进、人民大学教授金灿荣以及以反美观点著称的司马南。他们沉浸在中国关于国家实力和声望的信息泡沫中，这些爱国者对国家的全球地位过于自满。
知名国际关系学者阎学通批评了 21 世纪以来的大学生一代，认为他们对自己的优越感和自信心强烈，对其他国家持有“傲慢”的态度。阎学通声称，他们经常将世界看作中国和外国之间的二元对立，将所有外国国家视为相同，认为和平、道德、公平和正义等普世人类价值是中国的独有，相信只有中国是正义和无辜的，而所有其他国家，尤其是西方国家，都是“邪恶”的，并对中国有一种天然仇恨。此外，这些大学生接受了网络上流传的观点，如经济决定论、阴谋论和债务武器。由于这样的评论，阎学通在中国社交媒体上遭到了猛烈批评。一些网友声称“阎学通们跟不上时代”，中国的网民质疑“谁在给这些人发工资”。
“小粉红”已成为一个流行的术语，指的是新一代的亲专制民族主义者，他们在网络空间巡逻，随时准备对被认为是轻视并捍卫中共政权的行为进行攻击。这始于 2015 年 11 月，当时中国网民涌入台湾歌手周子瑜的 Instagram 账户，痛骂她辱华，因为她在一档电视节目中挥舞着台湾国旗。这些人是当代的互联网红卫兵，这些“小粉红”支持中国的强硬外交人员，监视每一个行动、言辞和行为，甚至追溯检查台湾许多艺人和公司在中国大陆未确认北京的一个中国原则的过去言论记录。他们公开在互联网上煽动反对台湾独立，往往迫使这些台湾人为他们支持一个中国原则道歉。
“小粉红”支持国家的强制政策，包括使用武力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一项 2018 年的调查显示，很大一部分中国人支持更多地依靠军事力量，支持增加国防开支，并表示赞成派遣军队收复东海和南海的争议岛屿。接受过爱国教育（1978 年后出生）的受访者比他们的长辈更鹰派，80 年代后出生的一代比 70 年代出生的更鹰派，而 70 年代出生的人又比 70 年代之前出生的人更鹰派。
在新冠疫情爆发期间，“小粉红”对中国作家方方发起了个人攻击，方方出版了她的《武汉日记》，这是一部关于她家乡在隔离初期的生死记录。她迅速吸引了大量追随者，但当她即将用英文和德文出版她的日记时，她立即成为了“小粉红”的目标。她因为给西方批评中国的人士“递刀子”，被严厉谴责，被指责为“叛徒”，诋毁了武汉英雄的形象。
辱华一词在 2014 年中期就有过一次高涨，因为一个中国人在西班牙一家俱乐部被拒绝入内，之后在西班牙电视上播出了一则标语为“禁止中国人和狗”的广告。然后，“小粉红”发起了一场网络运动，指责意大利时尚品牌杜嘉班纳辱华，因为该品牌的一则广告中出现了一名中国模特用筷子吃意大利美食的场景。在 2020 年初新冠疫情爆发之时，当一家丹麦报纸的插图将中国国旗上独特的黄色星星描绘成病毒时，社交媒体上又出现了一波辱华浪潮。
“小粉红”将其偏执和敏感性投射到公司广告中的“眯眯眼”形象和意图上，认为此类广告是辱华的，因为这些广告唤起了与西方对亚洲人种族主义的历史刻板印象相关的陈词滥调，比如虚构人物傅满洲，他是“黄祸”的化身，对西方社会构成了威胁。社交媒体用户经常用辱华来攻击他们认为的文化侮辱。被指责为辱华的任何人的声誉都会立即受到损害。相反，领导对被指责者的羞辱的“小粉红”有很大机会获得很多粉丝并赚取大量金钱。例如，许多大型外国品牌已经意识到了“小粉红”摧毁他们声誉的力量。“小粉红”指责休斯敦火箭队总经理莫雷支持香港抗议者，促使中国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停播 NBA 比赛。 “小粉红”呼吁抵制包括 H&M、阿迪达斯和耐克在内的大型国际消费公司，因为这些公司拒绝在其服装中使用新疆棉花，理由是该地区存在强迫劳动的指控。
尽管西方公司和品牌成为了攻击目标并被迫道歉，但中国公司和品牌也受到了围攻。2021 年 12 月，中国零食品牌“三只松鼠”的制造商被指责为对中国人进行刻板印象化，并因为在广告中使用了眼睛小而窄的模特而被批评。中国动画电影《雄狮少年》，一个关于男孩和他的朋友追逐梦想并成为舞狮队员的故事，因为主要角色的眼睛大小和形状而受到攻击。“三只松鼠”品牌和该电影的制片方都不得不为突出西方文化和审美霸权而道歉。
新一代中国民族主义者的崛起展示了爱国主义教育在赢得中国人民，特别是青年人方面的成功。这些年轻的爱国主义者常常比政府采取更激进的立场，并鼓励夸大对他人，特别是美国的敌意和威胁，并向政府施加压力采取积极甚至是先发制人的行动。疫情、乌克兰冲突以及华盛顿和北京之间的紧张局势都加剧了中国对西方的敌意，而“小粉红”则助长了这种情绪。
因此，如果国家不能实现其爱国主义的承诺，民族主义就会给国家带来风险。2022 年 8 月，美国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访问台湾时，北京的宣传在许多年轻民族主义者中间引发了巨大期待，其中许多人完全相信中国军队会击落佩洛西的飞机或在佩洛西降落台北后立即袭击台湾。当解放军没有击落佩洛西的飞机时，他们感到失望，佩洛西的安全降落引发了对中国政府怯懦的一波批评。如果这些情绪升级并失控，引发北京可能不愿意容忍的行动，这种批评可能具有危险性。
当许多中国青年抗议习近平的严苛的动态清零政策时，习近平的爱国主义运动遭遇了反弹，这不仅严重损害了习近平的信誉，并将严重的公共卫生危险转变为对中国共产党政权的严重政治挑战。2022 年 11 月 24 日，在乌鲁木齐市发生火灾后，中国多地爆发了街头抗议活动，引发了对动态清零封锁是否阻止消防员或试图逃跑的受害者的愤怒质疑。这些抗议活动成为全球头条新闻，是 1989 年天安门示威以来最大规模的反政府抵抗行动。大多数抗议者将愤怒集中在动态清零政策上。示威者举起白纸示威，显示他们缺乏言论自由；而更大胆的声音将愤怒直接对准习近平本人，并呼吁他下台。
大学生处在抗议活动的最前线，开始于大学校园，这些地方一直是活动的温床，然后蔓延到许多中国城市，甚至在海外引发了一些中国留学生的支持。在这轮示威活动发生前七周，彭立发在北京的四通桥挂起了横幅，直接批评了习近平的动态清零政策，并呼吁他下台。尽管彭立发很快被捕，中国很少有人详细了解这一事件，但海外留学生们张贴了受彭立发横幅启发的传单。对于许多海外的中国留学生来说，对北京的抗疫措施的抗议代表了对自由的争取。他们的集会批评了中共政权和习近平，播下了中国人民的不满情绪和对习近平及其政权的不信任。
这些抗议活动不乏曾经的“小粉红”。习近平的抗疫政策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尤其是年轻一代。经过三年的封锁、检测、经济困境和孤立，中国的 Z 世代——出生于 1995 年至 2010 年之间的一代人——已成为中国所有年龄群中最悲观的一群，因为他们面临着近半个世纪以来失业率近 20% 的近记录水平以及经济增长近半个世纪以来最慢的速度。随着前路变得更为狭窄和艰难，他们的利益受到严重侵犯，他们对未来的希望已经烟消云散。一些年轻一代开始反思并为自己的生存而斗争，他们发现了一个新的政治声音，否定了将他们刻画为民族主义的战士或政治上的懒汉的刻板形象。
为了解释他的动态清零政策计划不周的急转弯，习近平继续煽动民族主义情绪。正值数亿人感染病毒时，习近平正在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进行会晤，重申了他们对抗美国的战略关系。中国军方随后进行了与俄罗斯的海军演习，不断出动战斗机威胁台湾，并在南中国海的一次军事行动中，与美国进行近距离的危险对抗。在他 2022 年的新年致辞中，习近平吹嘘了他的成就，并声称该国通过遵循基于科学和有针对性的方法，战胜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和挑战”，已经进入了对抗疫情的新阶段。
但是，习近平试图将中国对疫情的处理描绘成个人和制度的巨大成功的宣传活动，在中国突然撤销动态清零限制的情况下瓦解了，中国医疗体系毫无准备，也没有明确的过渡路线图，这导致了中国人民对政府的信任和忠诚受到了严重削弱。尽管习近平在失去权力方面还没有接近切尔诺贝利事件对于苏联体制的程度，但他在党内和公众中的形象已经受到了严重损害。在他 2023 年新年致辞中，习近平承认了前方的严峻挑战、社会的分裂以及改善中国青年前景的必要性。习近平没有详细说明可能的政策，以确保中国的年轻人在经济上获得增长，就像他们父辈为了承诺的繁荣而接受了有限的自由一样。相反，习近平呼吁团结，呼吁年轻人“挺身而出，承担责任”。新一代是否会响应他的号召，主要取决于习近平是否能够满足他们对增加就业机会和改善生活水平的期望，尽管经济增长放缓。如果习近平不成功，他可能会采取冒险的国际举措，比如武力统一台湾，以拉拢民族主义支持。因此，中国已经进入了一条未知的不确定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