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紅色恐怖：東正教史上血腥一幕

說起俄羅斯近代史上的宗教迫害，指的是列寧（Vladimir Lenin,1870-1924）為首的布爾什維克政權對東正教教會的排擠打壓。我在蘇聯生活時，對此有所耳聞，但由於蘇聯對歷史篡改與真相的封鎖，加之蘇聯時期新聞傳媒鐵幕一般的禁錮，對這段歷史的細節知之甚少。20 世紀 80 年代末，俄羅斯東正教教會受迫害史的零散書籍，才在莫斯科以地下出版物的形式秘密印行，在街頭巷尾悄然兜售，使它成為最先突破蘇聯新聞出版審查桎梏的宗教歷史讀物。

1991 年蘇聯紅色帝國轟然解體。90 年代是俄羅斯東正教教會受迫害史類圖書出版的輝煌時期。我讀過的不少名作，如《1917-1827 年的俄羅斯東正教教會與蘇聯政權》（1993）、《至聖牧首吉洪的文件》（1994）年、《兩個時代的分解處》（1994）、《戰爭年代的國家與教會》（1995）、《紀念 1937-1938 年政治肅反運動的犧牲者》（1997）、《受難者十字架：1917 年至 1956 年對俄羅斯東正教的迫害》（1997）等一批好書均為那時推出。

我的教父布茲尼克 (Mihail Buznik，1947- ) 是個篤信上帝的人。他是莫斯科當代著名詩人，法國蘭波詩歌獎得主，俄羅斯國家文學獎候選人。他常對我講起俄羅斯東正教教會受迫害史。他說，列寧不僅是東正教信仰的背叛者，也是俄羅斯迫害東正教教會的罪魁禍首。列寧在 1870 年出生時，按照俄羅斯信仰習俗在教堂受洗，成為東正教教徒，但他在高中時便背離了信仰，將他佩戴的十字架拋入垃圾堆，成為一名憎惡和反對東正教的人。1905 年，列寧更寫下《社會主義與宗教》一文，指出宗教最卑鄙、最危險和最惡劣，是麻痹人民的鴉片，所以要堅決與之鬥爭。列寧還說，蘇維埃將推行電氣化，電燈會走入家家戶戶，人民將對著電燈祈禱，因為電燈是中央政權無所不能的象徵，它可以取代上帝。

隨著教父布茲尼克的講述，我的眼前出展了一幅暴力和血腥的全景畫：1917 年 11 月，列寧策劃的“十月政變”得逞。他於 1918 年 2 月 2 日簽署命令關閉東正教教堂、修道院、神學院以及教會所屬教產，整肅神職人員，因為他們“有傷社會風化”。1918 年 9 月，列寧發動紅色恐怖，即對沙俄權貴階層，白軍官兵和所有敵對勢力等實施的大規模處決和系統的鎮壓行為。蘇俄紅軍克里姆林宮衛隊長瑪律科夫在其回憶錄中寫道，1918 年春，列寧入主克里姆林宮。那時，克宮院內所有大門上都懸掛著俄羅斯東正教長老、聖人的聖像。列寧看在眼裡，氣在心中。5 月，他不僅下令摘除和焚毀所有聖像，還親自和蘇俄紅軍戰士一同推倒克里姆林宮院內的大十字架。7 月 30 日，列寧下令克里姆林宮院內所有教堂停止鳴鐘。1919 年，他竟然取締東正教兩個最大節日——耶誕節和復活節。2 月 7 日，俄羅斯東正教教會都主教弗拉基米爾在基輔 - 別切爾大修道院被紅軍殺害，成為列寧紅色恐怖時期，第一位殉難的東正教教會高級神職人員。紅軍還喪盡天良地褻瀆逝去的東正教長老聖骨。他們先後搗毀了克里姆林宮教堂、聖三一謝爾蓋大修道院、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大修道院、亞歷山大·斯維爾斯基修道院和切爾尼科夫斯基修道院的聖人陵寢，褻瀆聖骨 63 尊。10 月，列寧紅色恐怖宣佈結束，但對教會的打擊卻未停止。1919 年，俄羅斯有 600 餘座東正教教堂和 1000 餘座修道院被關閉，550 名東正教神職人被蘇俄紅軍槍殺和絞死。1920-1921 年，全國被殺害的東正教修士和主教高達到 2 萬餘人。坐落於紅場的喀山大教堂被紅軍搶劫後炸掉。莫斯科市中心的基督救世主大教堂先是被暴民洗劫，後被拆掉大鐘，推倒穹頂，之後又遭炸毀。著名東正教聖地奧普金納修道院被勒令關閉，布林什麼維克在修道院長老的墓地上修建了一座車庫……

前不久，布茲尼克向我推薦了俄羅斯著名學者米列克（Alfret Milek,1922-2009）批判列寧紅色暴政的著作《紅色海市蜃樓》（2007）。書中有章節詳盡描述了蘇俄紅軍 1919-1920 年對東正教教會的恐怖侵犯。作者寫道：“那一年，莫斯科市中心地區開始頻繁地出現對教會的打砸搶，到處都燃燒著一堆堆篝火，焚燒從教堂摘下的聖像、搶劫來的《聖經》和古老的東正教典籍，甚至連俄羅斯經典音樂家格林卡、柴可夫斯基的樂譜也被付之一炬。教會聖人的棺槨也被挖出來焚燒洩憤。而那些蘇維埃紅色近衛軍們則圍著火堆唱起革命歌曲，年輕人拉著手風琴，人人露出猙獰的笑臉。成群的共青團員圍坐在從教堂搶奪來的聖像旁，用匕首將聖像上的金銀裝飾刮下，準備當作貴重金屬出賣（見《紅色海市蜃樓》，第 273 頁）。

2016 年，莫斯科聖吉洪人文大學推出了兩卷集的專著《1917-1937：遭受迫害時期的俄羅斯教會，同時代人的證詞》。書中講到列寧在 1922 年 5 月加快了迫害東正教教會領導層的腳步，他 4 日下令逮捕東正教教會最高領導人——莫斯科及全俄大牧首吉洪 (Patriarch Tikhon of Moscow ,1865-1925)，將他關押在頓斯科伊修道院，給他羅列的罪名是反對將東正教教會財產國有化，下令莫斯科法庭追究他的刑事責任，並在關押地對吉洪進行威逼利誘和嚴刑拷打。大牧首吉洪不僅是俄羅斯東正教教會最高領袖，也在數千萬俄羅斯教民心目中享有崇高地位。當年目擊者回憶說，成千上萬的人擠滿關押地附近的廣場。遠處停著一輛馬車，它是來接走大牧首的。大批荷槍實彈的紅軍官兵和秘密員警在關押地到馬車之間組成一道人牆。人們等了很久，關押地的大門才打開，大牧首吉洪走了出來了。他披散著淩亂的灰色長髮，臉上的鬍鬚也在風中顫抖。他臉頰乾枯，雙眼深陷，赤裸的上身穿著一件破舊的軍大衣，沒有穿鞋。情緒激動的教民們不約而同俯身跪下。大牧首吉洪一面緩緩地走向馬車，一面雙手三指合一為人們祈福，淚水從他倍受折磨的臉龐流下。目擊者說，這是俄羅斯一個震撼人心的歷史時刻，就連押解大牧首吉洪的蘇維埃政權的鷹犬——士兵和秘密員警也在這位受難者面前虔敬地低下了頭。

大牧首吉洪在被關押期間飽受折磨和摧殘，於 1925 年 3 月 26 日因心臟病去世（一說被蘇維埃政權毒殺）。檔案記載，俄羅斯出席大牧首吉洪葬禮的人比參加列寧追悼會的人還多。人們晝夜不停地與大牧首道別，葬禮第一天就發出了六萬支蠟燭，道別隊伍綿延數公里……

俄羅斯 20 世紀之初，由於紅魔布爾什維克的出現，全社會出現了史上前所未有的、尖銳的善與惡對立。蘇俄存在的 70 年，是共產制度對宗教信仰瘋狂迫害的 70 年，其殘酷程度遠超基督教創立初期。列寧的終生奮鬥目標就是反對上帝。1922 年，他的手腳已經部分癱瘓，口齒也含混不清，仍主持召開中央委員會討論和發表《建立反宗教宣傳委員會》的決議，呼籲為在俄羅斯徹底消滅東正教信仰，建立共產主義意識形態而努力，但在百年之後的今天，這一切最終仍都化為了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