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華：記憶裡的一跪

爺爺輩有五個兄弟。大爺爺早年在京城讀書，做了律師，發財致富後在北京藍靛廠 (1958 年 8 月間劃入四季青人民公社) 按祖傳習性買房置地，娶了兩個老婆，那是他最風光的年代。我六歲時跟著爸媽去給他拜年，進村時，爸爸指著村委會的大房子說：這原是你大爺爺家的，那片地也是你大爺爺家的。

但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時他給我的印象是一個窮苦落魄的老頭。駝背、言語不清、目光呆滯。我弟弟炳武一見到他嚇得大哭起來。進門的一個條桌上放著一個破舊花瓶，一個雞毛撣子，兩個破椅子擺在兩邊。我們停留了一會就匆匆告辭回家了，連煤球爐上剛剛燒開的水都沒喝一口。我奇怪地問爸爸：大爺爺家怎麼這樣窮啊？爸爸沒有理會我的問話。

三年後的 1963 年，我們再去他家是給他送葬。老一輩走了，親戚之間的走動自然就少了。1966 年文化大革命爆發。一天我放學回家，看見一個 40 多歲的男人正和我爸爸說話，他低頭小聲說著話，突然間跪下對我爸爸說：「哥求你，你就給我 5 塊錢吧，我們是地主的狗崽子，干活沒有工分，沒錢也沒糧，每天還挨斗，快活不下去了「。爸爸把他扶起來，讓我媽媽拿出 5 塊錢給他。那是我第一次見一個大男人下跪流淚。他站起來又反復給我爸爸鞠躬道謝才離開了我家。爸爸告訴我，那是大爺爺的兒子。

文革結束 3 年後，大約 1979 年，他又來到我家，還帶來一位女士和一個女孩。我爸爸很高興的說:"孩子這麼大了"。他說:"是媳婦帶來的女兒，我被打傷了，無法有後了」 。自此，大爺爺家斷了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