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余复、皮卡西：他改变了路易斯安那 ——“王鱼”休伊·朗小传（下）
参选并当选参议员
在弹劾风波过去后不久，朗便得到了他在后世为众人所周知的绰号——“王鱼（Kingfish）”，据说这来自于朗非常喜欢的一部叫做《阿莫斯与安迪（Amos 'n' Andy）》的情景喜剧。同时期，朗宣布自己将参与下一届（即 1930 年）的参议员竞选，在美国参议院代表路易斯安那。他将自己的竞选活动描绘成了一场对于自己公共支持度的测验：如果胜选，便说明即使在议会反对他的情况下，他的政策依然受到了广大群众的支持；如果败选，朗承诺将辞职离任。至于朗的对手，是时年 72 岁高龄的约瑟夫·E·兰斯德尔（Joseph E. Ransdell），他自朗六岁以来，就一直在担任州参议员，可说是屹立不倒。而在 1924 年（美国参议员选举 6 年一次）的参议员选举中，他还获得过朗的支持。彼时兰斯德尔有着几乎州内所有大媒体的支持，这使得朗再次选择了自己熟悉的车顶拉票法【4】。
最终结果也很快公之于众，朗以 57% 的得票率击败了兰斯德尔，并且在这场选举中赢得了路易斯安那州绝大多数的教区，当选为路易斯安那州在美国国会上院的参议员【13】。但是朗并没有急着前往华盛顿走马上任，而是呆在路易斯安那，确保他的童年好友兼政治盟友阿尔文·O·金（Alvin O. King）可以接任州长的职务，以保证他的政治改革不会被当时的副州长保罗·塞尔（Paul Cyr）倒行逆施。这段时间长达九个月之久，在这段时间里，国会中路易斯安那州参议员的位置便一直空着【3】。朗在这段时间里疯狂地通过符合自己心意的法案，他的最高纪录是在两个小时内通过了四十四条法案，平均每三分钟就通过一条【9】。
朗于 1932 年 1 月抵达了华盛顿特区，来履行他作为参议员的义务。此时，大萧条所造成的经济灾难依然在全美肆虐，使得左右两翼的民粹主义激进分子都蠢蠢欲动【3】。朗丝毫没有让自己闲下来，而是不断地发表各种有关重新分配财富以及抨击美国贫富差距的演说。但是这些演说的目的并不是想要说服任何他的参议员同僚，而是为了提高他的个人声望。在观看他演说的人群中，便有日后的美国总统，提出“伟大社会项目（Great Society Program）”的林登·B·约翰逊（Lyndon B. Johnson）【9】。此时，朗企图竞选总统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是。1933 年，他在接受纽约客记者詹姆斯·瑟伯（James Thurber）采访时曾自恋地声称：“我拯救了幼小孩童的生命，将人们送入大学，将无数社区从泥潭中拯救出来，并且将发疯的人治好”。到最后，朗甚至出版了一本名作《我在白宫的第一天》的书，书中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切终于发生了，人们热烈支持我的财富再分配计划，而我成为了合众国的总统”【14】。
虽然朗的举动甚是夸张，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夸大美国当时的贫富差距之严重。彼时，国家 95% 的财富被掌握在 15% 的人手中，而朗坚定地认为这是美国广大人民群众正在经受苦难的原因。1934 年，朗向大众揭露了他的一项名为“分享我们的财富（Share Our Wealth)”的改革计划，试图重新公平地分配美国公民所持有的财富。朗同时计划限制个人财产的上限，任何人持有的财富都不得超过 5000 万美金（换算至今约 11 亿美金），这个数字后来一度被降低到 5-8 百万。朗希望将多余的财富分配给贫民百姓，以改善其生活水平【3】。
此时，1936 年的总统大选已经近在咫尺，而朗决定把握机会，竞选总统，并且一展宏图。
竞选总统
在谈及 1936 年的总统选举之前，我们要先把时间倒退回 1932 年的 5 月。此时的朗刚刚当选参议员，抵达华盛顿特区不久。而这时也正值 1932 年的总统选举的民主党内初选阶段。朗作为民主党党员中少有的担任参议员的同时还是“幕后州长”重量级人物，若是支持党内的任意一名被提名候选人，那必然是为该候选人的竞选道路打上一针强心剂。朗此时选择支持的人便是当时已经名声大噪的纽约州州长——富兰克林·D·罗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与日后因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领导美国而家喻户晓的罗斯福相比，如今无人问津的朗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来看，两人都是民主党内充满潜力的新兴政客，并且有着十分相似的左倾主张。也许正是出于政治主张上的相近，朗选择了在 1932 的总统选举中支持罗斯福。朗后来甚至试图利用这样的机会去影响罗斯福的“新政”（The New Deal），但这也成为了二人分道扬镳的原因。无论保守的共和党政客再怎么将二人都划分为“极左红祸”，也无法否认朗的财富分享计划要比“新政”激进了太多。罗斯福只是倡导将一部分资产国有化，并且使用政府干预市场的方法让国家经济复苏，而朗则是直接了当地要制裁富人，索取他们的个人财产。朗在罗斯福当选后对后者温和的政策相当失望，并且也在二人的电话中激烈地表达了对罗斯福的不满：“天杀的，弗兰克（注：富兰克林的简称），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提名你？为什么你办公室门前总是有那些华尔街来的白痴排着队要见你？你有想过全国人民看到了会怎么想？我又该怎么跟我的选民们解释？”【15】
可想而知，时间到了接近下一次总统大选的 1935 年，朗和罗斯福在民主党党内初选中成为了彼此最大的对手。朗在这一年开始了他声势浩大的全国巡回演说活动，进一步在全国范围内提高了他的知名度。他一度向纽约时报的记者吹嘘到：“他（注：罗斯福）害怕我。我可以承诺比他多得多的事情，并且他对此心知肚明”【16】。罗斯福后来确实在自己的备忘录中表示了对自己的选票可能被朗分走的担忧。同年年初，时任民主党全国委员会（Democratic National Committee）主席的詹姆斯·法利（James Farely）曾进行过一次秘密投票，证实了罗斯福的担忧。事实证明，如果朗作为第三党候选人参选，他将会获得约四百万票的支持，占选举人投票的 10%【17】。
至于朗是否会在 1936 年的大选中击败罗斯福，夺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桂冠，甚至当选总统；抑或是他的财富分享计划是否真的会造福美国的穷苦百姓；还是说他的独裁作风会对美国的政治气候造成严重的损害，我们永远都无从得知了。1935 年 9 月 8 日晚 9 点 30 分左右，时年 29 岁的耳鼻喉科医生卡尔·奥斯汀·怀斯在路易斯安那州议会大厦门前的台阶上，射杀了年仅 42 岁的民主党政治家小休伊·皮尔斯·朗。
遇刺身亡以及相关假说
1935 年 9 月 8 日的晚上，朗并不在华盛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大本营路易斯安那。在遇刺前，朗出席了州议会的一场特殊会议。在会上，朗一如既往地通过了不少趁他心意的法案，并且还试图通过操作选区划分的方式逼迫他在议会中的反对派本杰明·帕维法官（Judge Benjamin Pavy）下台。不出意料，朗再次得手了，这个老练的政治家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清理了自己的对手【3】。会后，朗走出了州议会大厦的大门。正当他走下台阶时，迎面走来了是帕维法官的女婿，卡尔·怀斯。怀斯是一名当地的耳鼻喉科医生，时年二十九岁。之后的事情，根据后来警方公布的说法，怀斯在距离朗不远处使用一把装有.32 口径弹药的自动手枪向朗开枪，并且当场命中朗的要害部位。朗的护卫在反应过来后立即向他开枪，怀斯因此身中数枪，当场毙命。31 小时候，朗因枪伤不治身亡，享年 42 岁【1】【2】
一名民主党的明星政客，未来可能的总统候选人，在自己州的立法机关大楼前被枪杀，这放在一个任何年代都毫无疑问是个大新闻。因为怀斯已死，所以警方无法对他进行审问，更不可能得知他真正的犯罪动机。没过多久，一条由朗派宣传机器所控制的报纸刊登了一篇名为“休伊·朗为何惨遭毒手！！”的文章，文中宣称朗之所以遇害是因为一个见不得光的阴谋【2】。更有甚者，比如采用了《红河谷》旋律的民谣，《休伊·朗之死》，直接了当地宣称朗是被华尔街的资本家们出于仇恨而谋害【18】。这些说法往往是出于政治阴谋论的角度来看待这场谋杀案，况且都没有拿出什么能令人信服的直接证据来佐证，所以很快便被人们遗忘。
即便如此，对于这场案件的相关假说自从朗逝世以后便层出不穷。如 1944 年，由朗的支持者哈维·菲尔德（Harvey Field）在他出版的书中称，朗很有可能是被自己的一名保镖所射出的流弹误伤的，而非被怀斯射杀【2】。1953 年，一名路易斯安那的警官亦宣称，当时怀斯医生将自己的手枪留在了车里，是后来一名朗的警卫将手枪放到了怀斯的尸体上，以栽赃怀斯【19】。后世不少的法医专家经调查宣称，从子弹的弹道和射击角度来看，朗很有可能不是被怀斯医生射杀的【1】。2010 年，怀斯医生之子，小卡尔·怀斯（Carl Weiss Jr.）在旧州议会的一场座谈会中谈到他认为当时他的父亲确实有接近朗，但是他并无刺杀朗的目的，因为怀斯医生并非是一个冲动到会为了本来就快要退休的岳父出气而刺杀朗的那种人，怀斯也未在事发之前对周围人表现出任何的作案意愿【19】。
即使在朗去世 87 年后的今天，该案件还在因为各种新证据，新说法的浮现，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身后遗产
朗的葬礼于 1935 年 9 月 12 日举行，就如他就职州长的那天一样，大量的民众从各地涌入巴吞鲁日。只不过这次，来到这里的 20 万人并非是为了祝贺他，而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为他送行【6】。
朗彻底地在短短数年间改变了路易斯安那。除了以上提及的一些内容，还有约 10 万名成年人因为他举办的夜校而学会了识字；因为他的免费教科书项目，学校的入学率提高了 20%；在他的治领下，路易斯安那州建起了 111 座大桥，其中就包括第一座横跨密西西比河的大桥，休伊·P·朗大桥。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建设工程不光提升了基础设施，还帮助了路易斯安那缓解大萧条所带来的阵痛【8】【15】。
没了休伊·朗这样的劲敌，罗斯福的总统竞选之路变得一帆风顺，并且赢下了 1936 年的总统大选，成功连任【15】。
如之前提到的，朗的儿子罗素成为了一名民主党党员，并且在冷战时期活跃于美国政坛。事实上，在朗死后，他的多名亲属都投身于政治，并且形成了美国历史上一个规模可观的政治家族。朗的弟弟厄尔后来于 1948 年与 1956 年当选路易斯安那州长，而罗素在 1948 到 1987 年担任路易斯安那州的参议员【4】。
至于朗政策上提倡社会福利，行为上实施个人独裁的政治主张，受到了左右两翼不同人士的激烈批评。但借用朗自己的一句话说：“我自成一派，就这么说吧（Oh, hell, say that I'm sui generis and let it go at that.)”[15].
毫无疑问的是，朗绝对破坏了路易斯安那的三权分立制度，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民主。但是，如果没有他所实施的各项政策，许多路易斯安那的潜在选民根本不会去投票，因为他们不认字，并且不了解原来参与到民主政治中可以直接改善自己的生活。“人人皆国王”的梦想是否能通过他的手段与方法实现？而美国的民主制度能在这个过程中幸存吗？朗当然是一个为民着想的好人。但是当一个民主的制度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时，又有什么方法能确保接替朗的人与他有着一样的伟大理想？朗并未直接回答过这些问题，想必看到这里的各位心中也多多少少有了不同的答案。对他来说，突如其来的死亡造成的唯一的结果就是他无法亲眼看到自己梦想实现的那一天。
小休伊·皮尔斯·朗被安葬在巴吞鲁日，他的墓上也树立了一尊他的雕像【1】。
注释：
【1】Rensberger, Boyce. “Clues from the Grave Add Mystery to the Death of Huey Long.” The Washington Post, June 29, 1992.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archive/politics/1992/06/29/clues-from-the-grave-add-mystery-to-the-death-of-huey-long/cbdd5297-27a1-4534-96bb-68175daf3573/.
【2】Robert Travis Scott, The Times-Picayune. “Controversy, Mystery Still Surround the Death of Huey P. Long.” NOLA.com, September 8, 2010. https://web.archive.org/web/20200609021757/https://www.nola.com/news/politics/article_1f01fd4b-424d-55d6-95cc-b3782e81da79.html.
【3】“Huey Long Official Website: Biography, Quotes, Photos, Speeches.” Huey Long Official Website. Accessed August 14, 2023. https://www.hueylong.com/index.php.
【4】Hess, Stephen. “The Long, Long Trail.” AMERICAN HERITAGE, August 1966. https://www.americanheritage.com/long-long-trail#2.
【5】Hair, William Ivy. The Kingfish and his realm: The Life and Times of Huey P. Long. Baton Rouge, Louisiana: 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96.
【6】White, Richard D. Kingfish: The reign of Huey P. Long. New York, New York: Random House, 2006.
【7】“Russell B. Long (D-LA).” U.S. Senate: Russell B. Long (D-LA), January 24, 2018. https://www.senate.gov/artandhistory/history/common/image/LA_Long_Russell.htm.
【8】Williams, Thomas Harry. Huey Long. New York,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81.
【9】Brinkley, Alan. Voices of protest: Huey Long, father Coughlin, and the Great Depression. New York,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83.
【10】Leip, David. “1928 Gubernatorial Democratic Primary Election Results - Louisiana.” Dave Liep’s Atlas of U.S. Presidential Elections. Accessed August 14, 2023. https://uselectionatlas.org/RESULTS/state.php?fips=22&year=1928&f=0&off=5&elect=1.
【11】“Cecil Morgan; Led Group That Impeached Huey Long.” Los Angeles Times, June 20, 1999. https://www.latimes.com/archives/la-xpm-1999-jun-20-me-48502-story.html.
【12】Hamby, Alonzo L. For the survival of democracy: Franklin Roosevelt and the World Crisis of the 1930s. New York, New York: Free Press, 2007.
【13】Leip, David. “1930 Senatorial Democratic Primary Election Results - Louisiana.” Dave Liep’s Atlas of U.S. Presidential Elections. Accessed August 14, 2023. https://uselectionatlas.org/RESULTS/state.php?fips=22&year=1930&f=0&off=3&elect=1.
【14】Leavitt, Dylan Hayley. “Huey Long’s Life and Legacy | Antiques Roadshow | PBS.” PBS, February 24, 2014. https://www.pbs.org/wgbh/roadshow/stories/articles/2014/2/24/huey-longs-life-and-legacy.
【15】Leuchtenburg, William. “FDR and the Kingfish.” AMERICAN HERITAGE, August 1, 2023. https://www.americanheritage.com/fdr-and-kingfish.
【16】Snyder, Robert E. “Huey Long and the Presidential Election of 1936 - JSTOR.” JSTOR, Spring 1975. https://www.jstor.org/stable/pdf/4231456.pdf?ab_segments%3D0%25252Fbasic_search_aggregated%25252Fcontrol%26refreqid%3Dexcelsior%253Aa6f4ff80cc1d6397a8ef7e50fee22f36.
【17】Kennedy, David M. Freedom from fear: The American people in depression and war, 1929-1945.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18】“The Death of Huey Long, Song Lyrics.” The Death of Huey P. Long, song lyrics. Accessed August 14, 2023. http://www.protestsonglyrics.net/Historic_Songs/Death-of-Huey-Long.phtml.
【19】White, Lamar. “Huey P. Long Wasn’t Assassinated.” Bayou Brief, January 28, 2020. https://web.archive.org/web/20200609203131/https://www.bayoubrief.com/2018/04/02/huey-p-long-wasnt-assassina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