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福祯:何时自由定国邦?——送邓焕武兄远行
少年罹难入痴乡,
敢向暗黑唤扶桑;
初沐欧风思沉浮,
为开言路驱徬徨。
领袖獨尊疑不得,
赐汝枷锁拴异想;
磨难历经二十载,
挥戈再上民主墙。
百挠末挠争民主,
屡败屡战志还刚;
如今掛冠乘鹤去,
何时自由定国邦?
噫吁兮,洒水当祭,尚嚮!
看到浙江同仁发布的讣告,得知 79 民主墙老战士邓焕武(火戈),已于 2023 年 8 月 9 日 16 点 45 分在故乡温州市中西医院因病去世,享年八十五岁。我身在海外,不能前去吊唁,也深感我辈离散日多,一一为岁轮磨折,赋诗一首,以示祭奠。
诗成后有几位朋友跟帖問候,盛雪女士提议刋于《中国之春》,一首诗过于单薄,我就简单写一点我与邓焕武的往事。
2018 年出国前夕,我与焕武兄通过最后一次电话,他的身体状况己经欠佳,也很少与圈内的朋友联糸,我劝他加入铁窗群,留言或微信通话还方便一些,但他说几乎不会用微信,我出国后通话不方便,我又不习惯打电话,直到得知他去世,至少有七八年沒有见面了。
我与焕武的关糸比一般民运朋友深厚,我们是挚友,也是师兄弟。我们有五年左右时間师承民间经济学家,托派、老反革命湯戈旦的市场经济理论,一直有心弘扬他"土地私有化""全面市场经济"的理论。我工作忙,很难抽身到天津当面聆听汤老教诲,焕武因为侄子的小作坊跑供销,经常在全国各地跑来跑去。一边访友,一边推销金属小部件,他时常穿梭在天津和青岛之間,把我们与汤老交流文字相互传递,也把当时一些学者、民主圈朋友以及党内朋友对汤老的关注和评价文字相互传阅,如孙冶方、张卓元、华生、杨林枫;秦永敏、牟传衍;李锐、钱宗仁等。其中秦永敏与汤老的书信探讨最多,他先后写了长篇紀实作品《崔巍在云中》和《耄耋前驱》,我也写了《计划经济的天敌:汤戈旦》。
九三年一月八日汤老去世,当时我正在狱中服刑,三年后我与焕武相约去天津祭奠汤老,当时还约过徐文立和秦永敏,希望在天津晤面,因他们各自有事在身未能赴津。8 日那天我和焕武在师母师姐和天津朋友吕洪来、吴树江等人的陪同下,来到汤老存放骨灰的灵堂,秦永敏一年前送的花蓝还摆在灵匣一边,给我深刻的印象。我和焕武在天津住了二天,相谈甚欢。夜深时,因我们在室内说话会打扰师母、师姐,我们来到大街上边走边聊,大概是因为"苏东波"巨变的問題吵得面红耳赤,在回汤老家的路上甚至一前一后,互不搭理。可是第二天早晨又一切照旧,吃罢早餐,按原来的计划到北京拜见了徐文立。
焕武外出总帶上汤老的《新明夷待访录》和何清莲、严家祺等人的书。书上或打印的文章上常常密密麻麻的批注,很长时间才看完一本书。我有一次调侃道:我要象你这样周游列国,我会负笈一箱只走一城。意思是带一箱子书很快就看完了。我几次以鲁迅的"随遍翻翻"和陶潜的"不求甚解"读书法劝他,希望他精读和浏览并用。八八年我与汤老见面时,汤老也说他坐牢时間长,需要大量阅读补足。有一次他写了一篇长文给青岛的朋友看,这位我朋友看完在稿子右上角写了一句:"来自民间的御用文章",他十分不高兴,我赶紧给他打圆场。焕武不高兴是有理由的,他被中共折磨这么多年,他当然不会故意媚共舔共。
焕武兄好争辩,一个话題讨论完了,他会惦记多年,再见面时和你继续讨论。记得 87 年左右我们在孙氏酒肆讨论有沒有"人民文革"的时候,孙维邦、牟传和我各持已见,他提出"国民党的兵和共产党的兵"的论題,我提议停止争论,待以后各自行文。90 年代与我见面时他又提出继续进行了深入讨论,我却笑着且谈且败,以便切入新的话題。焕武兄的这一性格与耿直有关,也与认真有关,他以为是非面前无论对谁,无须讳言,既使汤老、许良英他也都曾当面批評过。所以,他在他坚守他的"是非''下有过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的指责,特别在中国民主党組党问上題对一些朋友的误会,希望朋友们了解他并无恶意和用心,只是争辩型性格的情绪外化。
邓焕武 17 岁还在温州市师范学校读书时,因张贴大字报,称颂南斯拉夫总统铁托的讲话,被投入监狱。被称为企图建立"中国的裴多菲俱乐部",一时成为钦点要犯。此后 20 余年,他都在牢狱、劳改营中度过。他无法理解对他的囚禁,曾绝食抗争到奄奄一息,也曾被单独监禁关小号 700 多天。黑牢中日夜无光,一日三餐从牢洞中塞进,塞饭时牢洞小窗口一开一关是唯一的光线,绝无放风,吃喝拉撒睡全在黑牢内,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多少人这种折磨面前很快屈从?
“七九”民运时焕武虽沒有自已的社团和刋物,但他常与郑玉林一起鼓捣一个叫《呐喊》的民刋,同时四处串联,互通信息,81 年全国民刋被取缔后,他也被拘留。在羁押场所他故伎重演,绝食八天抗议,差点饿死,抢救后送到省会杭州待审,未料"祸兮福之所伏",关押期间遇到"贵人",省公安厅一副厅长对他的案子颇感兴趣,竟为他的"犯罪"历史感动,极力张罗为他 57 年的"铁托修正主义案"平反,只是平的文书躲躲闪闪不肯彻底认错,焕武不愿接受,又折腾了他们几年,还是未能撼动原有认定。
据黄河清当年回忆:"邓焕武 1998 年 10 月 27 日在温州经我安排同王策会晤后返回四川重庆家中,途经杭州时,他还会晤了王有才。等回到家中时,其妻因事被当地派出所扣留,邓赶往派出所交涉,救妻不果,以绝食抗议。邓是出了名的“牛皮糖”。当地派出所正感无奈之际,恰好温州公安局派出的两位警员到了,要当地派出所协助抓邓。重庆公安喜出望外 (邓在浙江和重庆两栖,后来一直住在重庆沙坪坝),连连说“在、在,你们帶走。”赶紧将邓交给温州公安,甩脱了一个烫山芋。"(黄河清:最年轻最积极最专注最职业的老右派,邓焕武)
邓焕武因见王策和王有才被两地公安软禁在宾馆三个月,然后开释回家。
90 年代初浙江政保警察为打击他的"嚣张气焰",以重婚罪起诉他,也算是一朵奇葩。本来重婚罪、虐待罪都是自诉案件,不告不理,偏偏就被地方法院把他诉了。为此,他不依不绕维权上访多次。
98 年民主组党初期,他基本反对,他认为打破了刚刚形成的体制内外良性互动的局面。我反复告知山东是公开组党,而且是民政厅给出了几项申请条件,在筹委会阶段不再向前迈进,不搞党部,不是冒进。后来徐文立、王有才、秦永敏等人因搞党部被抓,有人说山东可能是"引蛇出洞",他见到我时说:"某老说 xxx 是特务,xxx 也可疑。你是老民运,我不能这样认为。"说着以捷尓仁斯基似的眼神盯了我一眼。我则报以微笑,他也笑了,大概说了一句:心底无私天地宽之类的话。
98 年组党真是一个奇跡,少数人被抓后,一些省市仍在继续组党,至少持续到 99 年底,抓了几波也沒消停。晚些时候,得知他也和王明等人也在重庆发起组党,表明他的思维方式,应对体制环境的策略已有了重大调整。大约二零零几年之后,他多数蜗居在重庆沙平坝妻子的家中,很少外出,象是一只被剪了翅膀的鳥,我戏称:卖油郎独占花魁,他则笑我在天津花堪折时未敢折。
一个好朋友走了,还会有更多的好朋友走掉,是是非非,远近亲疏各有所归,但是追求自由民主的信念和使命是共同的。
焕武从十七岁成为反革命分子,我从七九民主墙走来,历至今也 44 年了,有人称我";老前辈","三朝元老",只是:时不我待,何时自由定国邦?
2023 年 8.16 日于荷兰 BOZ 白庐斋
附:
邓焕武《自由吟:七十六周岁感怀》
廿岁缚龙人叹痴,距今五十六年前;
初涉欧潮①稚眸拭,恰可共鸣吉拉斯②
历经磨难数十载,白头未见安四海!
百折不挠凭“傻气”,屡败屡战志于此 ——
皆因普世理念真,佐吾奋斗大精神;
接棒事业群策力,排他思维须警惕!
公心原則寓恒知,磨铁成針应坚持;
任凭风急波涛汹,精卫叼石感苍穹!
文明传承靠造化,生生息息性相同;
人间自古存正道,耿直不阿当至老。
慎独半途无善终,晚节珍稀达大通;
如此人生我选择—— 愿做石子填路中!
①1950 年代之东欧民主革命思潮。
②吉拉斯——1940 年代南斯拉夫与南共二号領導人;是現实中揭穿“皇帝新衣”的“最伟大孩童”。他的《新阶級》一书,乃是不朽之东方革命著作。
2013.1.22.于温州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