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抗暴是“六四”民运的突出特征
【编者按】
“六四”是一场学生运动,也是一场市民运动,以六月三号凌晨公开屠杀为标志,之前是以北京为主体的和平示威和抗争,此后是一场全国性大规模抗暴运动,参与者迎危险而上,无所畏惧,许多人为此坐牢,也有许多人为此牺牲。34 年过去了,这是一段不该忘却的记忆。
姜福祯在《全民抗暴是「六四」民運的突出特征》中说:發生在三十三年前那場轟轟烈烈地”六四”民主運動,由於一個多月的時間處於輿論焦點,其影響廣泛而深入,幾乎人人皆知,家喻戶曉。這場運動的預備,肇始於年初方勵之、許良英等人發起的釋放政治犯,啟動政治體制改革的幾次知識界大簽名活動。此時,黨內黨外與知識分子已形成政治體制必須改革的共識,以紀念胡耀邦為出發點的學生運動,正是踩在這個節點上。
當時強勢呈現的是中共保守派一直在激化矛盾:從”四二六”社論的動亂定性,到”五一九”宣佈北京地區開戒嚴,直到六月四曰武力清場和屠殺。與此相伴的是北京市民聲援絕食學生,各界支持學生的大遊行,特別是戒嚴之後設路障、堵軍車,已形成全民抵抗。”六四”屠殺刺傷人們的心,從 4 日至日 7 日全國各大中城市憤怒的市民,奮起英勇抗暴,如火如荼,可歌可泣!我本人也因參加青島地區抗暴被判刑八年。
我熟知的濟南、青島、濰坊等地許多人被捕並判重刑,也有人被當做”暴徒”槍決。西安、城都、武漢、長沙、南京等大城市的抗暴規模聲勢浩大,許多人被判刑和被失蹤。由於”六四”的句號劃在幾張通緝令上,”六四”英雄的光環和符號落在了極少數人的身上,”六四”血卡也惠及了當時的一批身在海外的人。但是,我希望大家關注那些為”六四”抗暴付出青春,犧牲前途的凡人。
天安門之外,全國 60 多個城市爆發抗議
三十年前的「六四」民主運動,比人們印象中的規模更加宏大。林慕蓮、吳玉婷等學者對德國之聲講述,成都、長沙等地規模宏大的激烈抗爭,在一定程度上遭到外界忽視。
被寫進「四二六」社論的長沙抗議
“六四”抗爭是一次全民的政治權利喚醒運動。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東亞研究學者吳玉婷(Andrea Worden)對德國之聲講述了當年長沙的抗議情景。吳玉婷回憶說,她當時任教的湖南中醫藥大學學生向來被認為政治冷感,但是 1989 年 5 月 17 日的遊行隊伍中,該校學生有 1500 名,佔了全部人數的一半。他們穿上象徵人道主義的白衣大褂,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和北京、成都一樣,抗議者們也進行了靜坐絕食,並要求與當地政府領導人對話。5 月 18 日到 19 日,長沙的抗議活動出現一些激烈行為,被寫進了著名的人民日報“四二六”社論:“在悼念活動期間,也出現了一些不正常情況。 ...... 在西安、長沙發生了一些不法分子打、砸、搶、燒的嚴重事件。 "
吳玉婷說,「四二六」社論給長沙的抗議運動帶來壓力,從此以後召集人十分小心,不要給當局以鎮壓的口實。北京的血腥屠殺發生之後,長沙的學生和市民都表達了極大的憤怒,甚至試圖臥軌攔截火車。官方也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不犯錯誤,最終沒有釀成更大的事件。
“六四”期間,吳玉婷在長沙街頭看到,很多市民手持相機拍攝學生的遊行示威,甚至用磁帶錄下抗議者的演講。她相信,當時留下了大量的珍貴資料。但是,血腥鎮壓之後,保留這些資料十分危險,想必大多已經被銷毀。
1989 年 6 月 11 日,吳玉婷和她的外國同事撤離中國。她的中國朋友請求她“一定要告訴世界這裡發生了什麼,否則沒有人會知道”。但是,她說,由於能夠在北京之外的地方工作的外國人相對較少,媒體又主要聚焦於北京,其他城市的抗議活動還是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德国之声 2019 年 6.3 日)
《六四經歷者專訪》「1989 年成都也遭到鎮壓,血濺天府廣場」她躲過中共監視寫書,將真相公諸於世
「如果『遺忘』是中共鞏固政權的伎倆,『書寫』與『記憶』就是我們公正對待歷史的責任。」──林慕蓮
林慕蓮 5 年前出版《重返天安門:在失憶的人民共和國,追尋六四的歷史真相》,記錄學運領袖吾爾開希、張銘等人,戒嚴部隊官兵、趙紫陽的秘書鮑彤等直接參與者的看法,也傳達受害者家屬的心聲。今年是六四 30 周年,這本書籍終於出了中文版,林慕蓮 25 日在結束台北新書發表會後,接受《風傳媒》專訪,透露成都 1989 年曾發生的血腥鎮壓事件,以及外國記者在中國追求新聞真相的不易。
被歷史遺忘的成都血腥鎮壓,武警暴打市民、隨手丟進屍袋
「從來沒有人寫過,關於成都那年發生的事,1989 年成都也遭受鎮壓,至少上百人喪命。」林慕蓮(Louisa Lim)表示,該年 4 月胡耀邦逝世時,成都就與北京的抗議遙遙連線,幾萬人在街上抗議示威,連成都官員也會參加,當時成都民眾出外見到彼此,打招呼不是問「你好嗎?」而是「你上街了沒?」
該年 6 月 4 日至 8 日,成都天府廣場曾有數以萬計的市民與學生絕食示威,民眾為天安門的死傷忿忿不平,舉著布條奔走控訴「六四慘案死傷七千」、「我們不怕死」,武裝警察拿催淚彈、警棍、水槍直接攻擊老百姓,逼得市民扔石頭回擊,血腥衝突爆發,隔天市民發現路上汽車、公車甚至是消防車都被燒得焦黑。
林慕蓮表示,這可以說是成都版本的「天安門事件」,到今天沒有人知道確切的死亡人數,「我設法解密美國外交電報、當時的報導與官方報告,找到涉入其中的當地人,以及見證暴行的外國人,試圖拼湊事件原貌。」
林慕蓮描述了成都鎮壓最殘酷的場景,6 月 6 日,一群市民闖進成都的錦江賓館,安全部隊在賓館的庭院內抓捕數十名示威者,有西方遊客說,從 5 樓的陽臺看下去,看到人們跪在庭院裡,他們面部朝地,雙手被捆在背後,安全部隊「用鐵棒砸他們的腦袋」,「最後把他們像肉一樣丟進屍袋裡」。當時的報紙承認警察抓捕了 70 人且動用暴力手段,而那些人至今生死不明。
與中共當局對天安門的做法不同,成都政府沒有掩蓋傷亡,但是少報了死傷人數,根據官方 1989 年 7 月出版的《成都騷亂事件始末》,成都當局稱,僅有 8 人喪命,其中 2 名是學生,共有 1800 人受傷,其中 1100 人是員警。但是美國與英國的外交電報卻指出,死者估計達 300 人。
成都婦人多年尋找兒子死因,真相讓她當場哭暈過去
林慕蓮找到兒子死於成都鎮壓的婦人唐德英,其子周國聰 6 月 8 日在拘留所被警察活活打死,11 年間,唐德英不斷找警察、當局詢問兒子真正的死因,林慕蓮表示:「同樣做為人母,孩子是心頭肉,我佩服她敢於尋找真相,這是很痛苦的過程。」
唐德英後來終於從一位警察手中拿到兒子死狀的照片,年輕孩子躺在水泥地上,臉腫得不成樣,臉上有瘀傷及血跡,身上卻穿著潔白得很詭異的襯衫。林慕蓮說:「唐德英一看見這張照片就哭暈過去了,因為讓她最痛苦的是,孩子死不瞑目。」當地政府後來給予唐德英一筆 7 萬元的撫恤金,但不是以賠償名義,而稱這是「困難補助」,但這也是首度有人獲得「六四賠償」。
「如今不僅成都人完全遺忘這回事,學術界對全中國境內六四鎮壓的研究不是很多,西方大學也不是很積極研究,因為有些學者也會擔心自己的學術前途,」林慕蓮感慨,「成都 1989 年的歷史真的被抹去了。」
「外國記者在北京受監視是種 common sense」
在天安門事件 25 周年之際,林慕蓮應「牛津出版社」之邀寫下此書,過程中用盡一切方法低調進行,「身在北京的外國記者都知道,自己受到監視、監聽。我家、辦公室都在外交公寓,那裡就是被監控的高危險區,我從沒告訴別人我正在寫書,甚至不敢告訴我的孩子,擔心年幼的他們無法保密」,「用電腦寫作的時候,不敢連上網路,也從來不在電子郵件、簡訊或電話中提到採訪計畫,甚至把書稿所在臥室的保險箱內」。
接受採訪的中國在地相關人士也受到當局關注,因此林慕蓮一直擔心他們的安危,「有一次我悄悄訪問『天安門母親』張先玲,她一見面就告訴我『警察知道你來了』。我立刻明白,警察肯定竊聽了我們的通話」。林慕蓮也多次訪問趙紫陽的祕書鮑彤,他們有時在鮑彤家中見面,有時就在麥當勞聊天,林慕蓮表示:「鮑彤 1994 年獲釋後,一直被中共監視,身邊始終尾隨著一群便衣人士。」
她說,寫這本書,等於是斷送自己在北京的記者事業,往後也不能在踏上中國土地,所以「我原本真的很猶豫,也不想寫,我也會擔心我的家人」,「但轉念一想,幾十年了,還有人因為他們 1989 年做的事情受苦,如果我不寫,要等誰來寫?又有誰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