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霜：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发展已经到头了吗？（上）
中国的经济增长可能已经开始下降，但中国的军事潜力是否也是如此？习近平最近的言论并未透露出信心危机。去年三月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习近平告诉代表们，党将把人民解放军建设成“一道钢铁长城，有效保障国家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在之前的秋季，习在党的第 20 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强调了党的目标，即到本世纪中叶将人民解放军转变为“世界一流军队”。然而，现实与口号之间存在着一些复杂情况。中国的经济增长正在放缓，这可能导致人民解放军资金紧张；美国正与其盟友合作限制中国获取关键技术；对领土对手或台湾使用武力的诱惑可能会导致失败，使中国偏离计划中的军事现代化道路。
然而，决策者不应假设这些复杂情况将是决定性的。中国的军事预算似乎是可持续的，对经济的负担远远小于苏联在冷战期间面临的负担，甚至小于今天美国所面临的负担。美国剥夺中国关键技术的政策将受到国内创新和其他国家不一致参与的削弱。自毛泽东以来，党的领导人很少被引诱陷入战略分心：习近平一般遵循自己的军事战略，专注于长期优先事项。如果这一观点是正确的，那么北京不会急于使用武力，军队也不会被视为必须现在就使用的减少资产。此外，破坏人民解放军现代化计划的策略，或者仅仅希望负面经济趋势的累积会消耗军事力量的希望，可能是不现实的。人民解放军面临着各种弱点，可能没有这个实力打赢一场现代战争，但实力的快速增长是几乎不可避免的。
人民解放军，受阻了吗？
中国领导人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军事现代化愿景，直至本世纪中叶，但成功将取决于党和其军队能否克服几个障碍。成功的现代化将延续过去二十年以及自 2012 年习近平掌舵以来的趋势。在最近的例子中，国防部 2023 年《中国军事力量报告》指出，陆军增加了一种远程火炮系统；海军从 340 艘扩大到 370 艘，其中包括第三艘航空母舰的投放；现代战斗机的数量从 800 架增加到 1300 架；核弹头数量从约 400 枚增加到 500 枚，得到了新的投送系统的支持。其他新的能力预计将在未来几年投入使用，包括新的弹道导弹潜艇、战略轰炸机、远程加油机、超视距空空导弹，数百枚额外的核弹头，以及可能的常规武装洲际弹道导弹。在过去的十年中，支持这些计划的官方预算翻了一番，达到了 2023 年的 2230 亿美元。
党的军事发展战略指导着新能力的追求。该战略于 2020 年宣布，包含了 2027 年的里程碑，到那时，人民解放军被告知要“加快机械化、信息化和智能化的整合”，这涉及到人工智能和其他尖端技术的应用；到 2035 年“全面推进军事理论、组织、人员和武器装备的现代化”；以及到 2049 年“将人民武装力量完全转变为世界一流军队”。这些目标措辞含糊不清，为人民解放军制定了自己的内部议程和时间表，但在专家看来，基本目标是“人民解放军的能力将与世界上的精英军队相当，也许尤其是与美国的相当”。人民解放军可能不会寻求与美国军队相同的全球力量姿态，但它渴望达到军事技术的前沿能力。
无论军队选择如何定义“世界一流”，追求雄心勃勃的现代化计划都需要中国领导人克服三个挑战。第一个挑战是在经济停滞时代能否持续获取先进能力。经济学家普遍认为，低出生率、较小的劳动年龄人口、新投资回报率低、政府债务增加以及气候变化的影响将减缓中国的增长，可能在 2030 年代稳定在 2-3% 的范围内。经济增长停滞可能会限制政府收入，并迫使做出艰难的选择，即在现代军队和其他经济社会优先事项（包括内部安全）之间投入多少资金。
第二个挑战涉及在战略竞争时代减少对外国技术的获取。拜登政府已经采取措施限制中国在半导体、量子计算和人工智能等双用领域的先进技术获取，而这些技术对于人民解放军在 2027 年之前实现“智能化”系统的整合至关重要。相关美国步骤包括禁止中国企业在硅谷投资、加强出口管制，并限制美国科技公司在中国特定行业的投资。如果人民解放军无法从国内创新或选择不跟随美国步伐的国家获取这些技术，其军事现代化可能会受到影响。
最后，北京可能会犯下战略失误，限制其实现自身计划的能力。迈克尔·贝克利指出，过去处于中国现在地位的其他国家经常在增长的海外利益和傲慢之间遭受困扰，导致国家疲惫：“受到增长放缓的困扰，但仍拥有强大实力的国家领导人可能更愿意在国外踩踏脚趾，而不是在国内实行紧缩措施。”北京可能也更愿意在靠近中国的领土争端中升级，或像之前的大国一样，可能会卷入更远的冲突。这些举动将给军队带来新的财政和运营负担，将资源和注意力从长期计划中分散开来。总而言之，经济增长放缓、美国的限制政策或使用武力的诱惑都可能阻碍人民解放军实现其希望组建“世界一流军队”的愿望。
经济停滞
对这些因素的更深入审视表明，预测人民解放军现代化停滞是为时过早的。中国领导人将面临的第一个挑战是如何在经济增长放缓期间维持军事预算。事实上，与其他地方一样，在中国国内，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与军费支出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联。随着过去十年经济增长的平稳，人民解放军的年度军费增长也在下降。然而，单个数字的军费增长足以支持中国强劲的军事现代化，在过去的十年里已经如此，并且这种趋势可能会延续到未来十年。
中国的国防支出也可能得以维持，因为它仅代表了经济活动的一小部分。在冷战期间，关于苏联经济中有多少比例用于军事方面进行了激烈的辩论，估计在 1980 年代为 8-17％；美国情报界支持较高的估计。在同一年代，美国将约 6％的 GDP 用于军事。相比之下，在过去的十年里，中国的国防支出仅占 GDP 的约 1.3％。更准确的估计将包括未列入官方预算的国防支出，如研发支出和人民武装警察的支出，据瑞典国际和平研究所估计，2019 年达到 560 亿美元。然而，即使包括这些支出，中国的国防负担也只占约 2％，远低于当前美国的数字（3.5％）。换句话说，北京远未将自己推向了财政危机。
中国并未在军事上消耗过多的政府收入份额。在 1980 年代中期，莫斯科和华盛顿分别将中央政府支出的大约 50％和 25％分配给了军事开支。即使在今天，美国国防部也占据着联邦预算约 12％的份额。而俄罗斯的情况要糟糕得多，最近的估计表明，普京正在将国家财政的大约三分之一用于军事开支。相比之下，在过去的十年里，北京只将政府支出的约 5-6％分配给了军队，这本身就是一个下降趋势，因为在 1990 年代，这个数字大约是 9-10％。即使使用较高的瑞典国际和平研究所估计，这个数字也只有约 7％。假设类似的比例和适度增长，党仍将能够提高军事预算同时满足其他优先事项，如社会支出。
党也可能会调整其支出优先级。如果经济挑战加剧，军事现代化可以通过增加国内生产总值或政府支出中用于人民解放军的比例来保持步伐，而且可能的负担远远低于莫斯科和华盛顿在冷战期间面临的情况。如果安全环境恶化，这种做法在政治上是可以被接受的，这已经是党正在做的事情。正如一位中国学者所指出的，“如果国防资金不足，中国可以根据项目的重要性适当削减其他项目的资金，以填补国防支出的缺口。”此外，在各账户之间转移资金不会遇到在西方国家常见的政治复杂情况，那里的枪支与黄油的争论和地方利益占据主导地位。同样，党也可以进行另一轮裁军，并停用老旧的平台以释放资源，尽管新的采购支出将受到人员、训练和维护费用上升的限制。
最后一个不应夸大经济逆风对人民解放军影响的原因涉及资源管理的改善。今天的中国比十年前更能够利用民用能力进行军事目的。这对于其控制成本的战略至关重要。2013 年的一篇《解放军报》文章指出，美国、英国、德国和日本等国依靠民用信息系统、后勤和制造业支持军事需求，同时降低国防负担。人民解放军也设计了类似的“军民融合”战略，习近平亲自参与了其执行。其成功之一是动员民用船舶和飞机支持军事行动，从而减少了军队购买和维护大型运输舰队的需求。人民解放军还依赖民用技术，而不必支付研发成本。
除了更大程度地依赖民用能力外，还有一个更成熟的规划和预算流程。在习近平之前，军事支出的权力主要集中在经常发生丑闻的总后勤部。作为 2015 年开始的组织改革的一部分，财务责任被分配给中央军委后勤保障部，其财务局负责编制年度预算；审计署负责进行财务审查；以及分布在全军各地的会计和资源管理中心。人民解放军学者将此类比为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国式的规划、编程、预算和执行（PPBE）流程。与此同时，习近平罢免了几位涉及贪腐丑闻的前官员，其中一些人与采购系统有关。
怀疑者会指出，贪污在人民解放军仍然十分猖獗。在发起反腐败运动十年后，习近平被迫在贪腐阴影下罢免了他的国防部长和火箭军领导层。也许管理不善将继续阻碍人民解放军的现代化目标，特别是在其预算持续增长的情况下。然而，这种约束不应被夸大。先前的腐败并没有阻止人民解放军在各个领域取得实质性进展，包括《2023 年中国军事力量报告》中提到的那些领域。
技术封锁
领导层面临的第二个问题是如何保持对关键技术的获取。中国战略家认为，拜登政府通过出口管制和投资限制限制中国获取半导体和其他双用技术的政策是一个更大的遏制战略的一部分，重点是阻止中国军事的崛起，同时保持美国的优势。鉴于两党都致力于战略竞争，以及主要总统候选人之间的两党承诺，中国分析人士不认为未来几年内美国的压力会减轻。这场竞争的利害关系可能是巨大的。如果人民解放军无法保护自己免受关键外国进口的干扰，并将先进的微芯片、人工智能和其他“智能化”系统融入到军队中，那么它在战场上的前景可能会受到影响，特别是在感知、决策和通信等领域。
然而，有三个理由表明人民解放军可以应对减少对外国技术的获取。首先，中国近年来加强了国防工业基础，反映了党对技术自给自足的重视。人民解放军不再完全依赖俄罗斯、乌克兰、法国和其他供应商提供大多数系统，而是“现在几乎完全自给自足于武器生产”，更多的预算份额用于国内研究、开发和生产。国内能力的提高在人民解放军一直苦苦挣扎的领域也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关键例子是喷气发动机——外国学者经常指出中国依赖进口发动机是国内弱点的表现。然而，歼 -20 战斗机上配备的 WS-10 和更近期的 WS-15 涡扇发动机的使用表明，中国航空航天工业已经开始克服这些限制。
其次，中国在双用领域的创新能力有所提高。尽管中国缺乏坚实的知识产权和美国系统的一些优势，但它受益于其他特点，包括大规模的国家指导资金、海外人才招聘和领导层的关注和决心。格雷厄姆·艾利森和埃里克·施密特评估称，“从人脸识别和金融技术到无人机和 5G，中国不仅是在追赶。在许多情况下，它已经超过了美国，成为世界无可争议的第一。”试图促进“军民融合”也取得了成果，特别是在“无人机、机器人、运载火箭和微型卫星”方面。在近期美国限制措施最密集的领域，中国在生产先进的（即 7nm）微芯片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功，即使目前尚不能大规模生产。事实上，用于下一代武器所需最先进芯片的国内制造的关键限制可能更多是财政上的，而不是技术上的；这个领域的新资金表明，党正在将其重点放在赶超上。
第三，对中国的外国限制的范围是有限的。中国分析人士认为，美国遏制战略中最严重的弱点是亚洲和欧洲盟友不愿冒险在中国市场上的机会——在许多情况下，中国仍然是主要的出口和进口目的地。因此，虽然拜登政府在说服其盟友采取针对高科技出口的有针对性限制方面取得了一些胜利，但它允许韩国和台湾继续在中国生产较不复杂的微芯片。此外，中国已经加强了与俄罗斯的战略技术合作。这包括纳米技术、生物技术和人工智能方面的合资企业，而且莫斯科继续向中国提供一流的军事装备，例如 S-400 防空系统。这种合作，以及中国的国内创新，减轻了美国限制性政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