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章話題:今日踐行孫中山的異同

作者: 蘇曉康

編者推薦:蘇曉康先生是老一代著名自由派知識分子。電視劇和《河殤》代表了半個世紀前中國開始清醒的知識分子的第一次深刻思考成就。時至今日,這位曾經的中國質疑和思考知識分子代表之一的老人,對中國自由民主道路依然存有深刻的洞見。本文一些話題對瞭解和探索中國自由之路極有參考價值。


1、海外民運第一人(九個第一),不如說他是學習、踐行孫中山最徹底的人。

中國改革開放後首位醫學博士留學生,1982 年他在美國宣佈“棄醫從運”。一個「孫中山」式的人物,聲稱要推動大陸民主運動,從事中國海外民主運動。如同晚清孫中山在香港學醫、也在檀香山鼓動革命、成立興中會。

中國大陸自六四屠殺後,權威主義、保守主義興起,反對變革尤其反對革命,知識分子也「告別革命」。近十幾年,“反‘反傳統’”漸成主流話語,進而對“辛亥推翻皇權”作負面詮釋、否定孫中山已成時髦。一個替代的說辭,即“西太后亦做了改革”堂而皇之成立,卻是欲為中共今日“不改革”辯護。哪知“批判激進主義”的大師余英時,發表《回首辛亥革命》的精彩談話,把所謂“晚清變革”、“辛亥意義”捋得一清二楚。率先肯定“辛亥”、否定“晚清變革”。極言“滿洲黨”不肯改制才誘發革命,進而肯定革命並非“暴力”,甚至“軍閥割據”才有多元空間而生出“五四”。比比皆歷史洞見。我引余先生的看法,是為了肯定王炳章從事中國海外民主運動、主張推動中國革命的初衷,是完全正確的;因此,王軍濤將自己置於紐約時代廣場的一隻囚籠中,以示繼承王炳章的志業。

2、王炳章的業績,分為兩種:第一件是從事海外民運、辦雜誌;第二件敢於回國發動革命,也因此而身陷牢獄已二十年。海外民運的種種是非,我不想議論,也不清楚事實;辦雜誌,我有自己的經驗,海外民運雜誌我也辦了一份《民主中國》,後來因為車禍,漸漸撒手。

我的感受是:

A、經費來源也是是非來源,依賴資助終非長久之計。而靠發行、銷售賺錢,從來不是海外中文雜誌的路徑,因為它不是商業刊物。現在有了互聯網,雜誌上網,可以擴大影響,依然不會有收入。

B、稿源——我後來不想辦《民主中國》。一個重要原因,是我的撰稿人都是海外流亡者,而我希望雜誌進入中國,即我的讀者是國內人。這是一種分裂狀態,也是自欺欺人,當年我跟鄭念在論證自由亞洲電台可行性辯論時,她就是這種觀點,現在證明她是對的。而這個問題,至今也是西方對中國宣傳的一個悖論:中共不准反共媒體派駐記者。

C、雜誌社也是一個組織。我走過一段「同仁雜誌」的路,即避開民運中的內鬥,後來民陣消亡了,《民主中國》一直存在著。

關於第二點「回國發動革命」,是一個很複雜的話題,也許二十年前還有可能性,今天是完全不可能的。這裡可說兩個要點:

第一點是辛亥革命可資借鑒嗎?辛亥革命的意義,與辛亥革命的道路,是兩件事情,事實上,孫中山以秘密會黨形式發動的十次起義都失敗了,所謂「辛亥革命」,即 1911 年 10 月 10 日的武昌起義,也是下級軍官找上守備統領黎元洪出任湖北軍政府都督,攻佔總督衙門,革命軍於是佔領武昌,當時孫中山正在美國演說募款。武昌首義之後幾周之內,華中、華南,各省紛紛宣佈脫離清廷,所以並非武昌起義推翻了清朝,而各地軍閥不救援北京,等於他們肢解了滿清

當時袁世凱回籍養病,是清廷唯一有戰鬥力的軍隊,清廷不得已起用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所以孫中山回國後面對的敵人不是清朝,而是竊國的袁世凱。袁死後,他的屬下段祺瑞、吳佩孚等,開始軍閥混戰。孫中山北伐也要靠雲南的軍閥蔡鍔。再後來,孫中山為了奪取權威,居然採取「聯俄容共」的下策,令蘇聯勢力和馬列主義進入中國。這段歷史說明,皇權崩潰,天下大亂,革命並未成功,歷史在冥冥中尋找新的權威,後來的中國,則是蔣介石和毛澤東兩個權威的博弈,最終落入共產極權。顯然,今天我們要在中國建立民主政權,無法再走辛亥革命的老路

第二點,國內狀態,三十年怎麼評估?一方面這個體制通過經濟、立法、外交等各層面的措施加固、升級自己的控制能力,政權觸角下探到“十戶長”的深度。另一方面在民間這一端,則是伴隨著貧富崩裂、階級對立和道德滑坡,出現了社會犬儒化、民間碎片化、抗爭原子化的悲慘局面。令組黨路徑無社會基礎,“天鵝絨革命”無空間,以致臺灣、東歐的轉型經驗和所謂“茉莉花”模式,中國都無法借鑒。所以儘管民間因強征土地、暴力拆遷、環境污染等因素,不斷爆發大規模的無組織抗爭,看上去熱鬧非凡,卻不會產生任何積極的政治後果。

近幾年“崩潰說”愈加頻繁,陸續斷言 2014 年、2016 年、2017 年,中國網路有人調侃,說中國要“持續崩潰一百年”。然而事後大家又都說,低估了這個系統的承受能力,問題在於,這種承受能力究竟是什麼?

人們對中國和中共的預測,大致還在幾個迷思之中。包括:“崩潰”迷思、“革命”迷思、“外援”迷思等等。最近因疫情風控爆發的「白紙革命」,前景不明。今天老百姓和統治者都不再幼稚,政治性或維權性的集結,反而門檻很高、觸發點幾率很低、不易產生建制性成果,“大規模政治集結”和“群體事件”的機制,都不清晰。

當然,最重要的是,老百姓在想什麼?


作者介紹:蘇曉康為中國著名文學家、記者、異議人士、著名作家,是電視劇《河殤》總撰搞人。1989 年蘇曉康因積極參加八九民運,“六四”後遭到通緝,因而流亡美國,多年來筆耕不輟。

作者: 蘇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