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我和愛犬小黑

我讀書的時候，小黑常常伏在我的座椅旁。他時而呼呼大睡，時而清理毛髮。有時候，我偶一側目，發現他正直勾勾地看著我。那目光熱辣辣的，它堅定不移和扎扎實實地證明著他的愛。他最讓我不能釋懷的，是臨別的眼神。我們有過數次長時間分別，差不多十天半個月吧。在我跨出家門之前，他會在距離我幾步之遙的地方坐下，靜靜地直視著我背好背包，跨出家門，但他絕不撲上前來扯住我不放。其實，這種文縐縐的分別，更令我心酸。那時，他的眼神悽楚，表情憂鬱，嘴角下垂，連尾巴都耷拉下來。他伸著脖子，瞪著眼睛，屏住呼吸，遠遠地看著我，並不走近，似乎走近我，我消失得更快。小魚兒告訴我，等我遠了，他就會噠噠噠地跑進我的書房，蹬著我的椅子爬上窗臺，將他的嘴臉死死地貼著玻璃窗上，呆呆地，像座雕像一般，無聲地注視我走遠，將自己變成一道風景，裝飾我漂泊四海的懷鄉夢。在浪跡四海的歲月，小黑成了一份難以割捨的惦念。這時，我到是常想另外一件事：我會不會在危急時刻捨棄他？也許，這是人在熱戀時才會產生的憂思。古往今來，我們很難見到狗兒拋棄主人的案例，但是人遺棄狗的故事卻俯首皆是。前不久，我翻譯了俄羅斯詩人阿薩多夫的詩作《紅毛雜種狗》。說實在的，這首詩，我在多年前就讀過。讀完頭遍，趕忙掩卷，淚水如泉，不忍再看。我也不知咋的，今天竟有這樣的勇氣將它翻譯出來。人啊，你是多麼愚蠢，你根本不知道，愛了，你們就血肉相連；愛了，你們就命運與共；愛了，你們就生死相許。人啊，你真不如狗，你的生命中充滿背叛，你對承諾閃爍其詞，你對犧牲唯唯諾諾。有人說，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真是胡扯，狗才不稀得吃你的良心，他們嫌髒。

【俄羅斯】阿薩多夫 著 艾斯 譯

主人用一隻手

將蓬鬆的紅毛後背撫摸：

別了，兄弟！我也難受，不瞞你說，

但我還得將你丟舍。

他將項圈拋在長椅旁，

在碩大的天棚下隱沒，

五顏六色，人如蟻窩，

他擠上了那趟快車。

狗兒一聲不吭，

兩顆栗色眸子，

注視著熟悉的背影，

盈滿人間苦澀。

車站入口有個老頭：

他說：“怎麼了，可憐蟲，你被扔了？

唉，你要是個好種多棒，

誰讓你只是個雜種來著！”

煙囪之上，火苗搖過，

機車汽笛震耳又淒厲

如犍牛怒吼，四蹄刨動，

沖進淒風苦雨的夜色。

車廂裡不再悶悶不樂，

抽煙，嬉笑，睡著……

顯然，那只紅毛雜種狗，

無人關心，已然淡漠。

主人並未看到，不知是啥

竭盡全力踏上了枕木，

在閃爍的紅燈之後，

狗兒狂奔，氣喘赫赫！

它絆了一跤，繼續奔波，

石塊將爪子碰得皮開肉破，

那顆心啊，似要

從張開的嘴裡逃脫！

主人不曾見過，

有股力量突然將身體阻遏，

撞向欄杆，它的腦殼，

狗兒啊，摔到橋的下坡……

水浪將一具狗屍推向漂浮的樹枝……

老人家！天性之事，你不懂得，

或許那是具雜種狗的遺骨，

但其心靈，最純的品種才配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