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ven：台湾的危险并不仅仅是中国（下）
地方主义
最后，台湾社会的一个矛盾特征是，尽管台湾在人均财富方面非常富裕、对全球经济至关重要，在政治和社会价值观上极为进步，且种族文化多样化，但其国际化程度并不高。台湾地方主义的一个象征性指标是，尽管火车和公共交通通常以至少四种语言广播，但只有一种是外语——英语，其他语言是普通话、闽南语和客家话，有时在乡村线路上还会加上一种原住民语言。同样，本地电影和电视节目有字幕，但这些字幕通常是中文的，这反映了历史现实：许多老年观众可能听不懂普通话节目，但能看懂汉字。除了少数例外，台湾公司几乎完全使用中文运作，学校主要用中文教学，大众媒体也几乎全是中文，只有那些专门面向外籍人士的媒体除外。
台湾近年来的地方主义部分原因在于，许多台湾人希望巩固与中国不同的本地身份。因此，发展和维护本地文化成为一个热门话题，正与进入台湾的中国大陆媒体产品展开竞争。台湾人比起好莱坞电影，更倾向于观看本地和大陆的电影，因为他们对中文更为熟悉。政府鼓励学生掌握多种语言，但这不仅包括中文和英文，还包括普通话和一种本地语言。因此，台湾要成为双语和国际化社会的雄心目标面临着严重障碍。政府宣布了一系列政策，旨在提高高中生和大学生用英语表达的能力，鼓励在国外受训的台湾教师用英语授课，并推动台湾公务员精通英语。然而，这些政策的成功受到缺乏更广泛的国际化生态系统的限制，日常生活中也没有向台湾人展示这些目标的可行性、必要性及其对台湾安全和繁荣的益处。自从台北在 1970 年代被北京取代，失去“一个中国”的国际代表地位以来，台湾被国际社会边缘化，无法加入任何需要国家身份的国际组织，只能以观察员身份参与少数组织，并仅在一些经济组织（如亚洲开发银行和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中保留会员资格，台湾以独立的“关税领土”身份加入这些组织。台湾不再被视为连接中国与亚洲其他地区的门户，这一角色已经被中国沿海的其他更国际化的城市取代。因此，台湾为年轻人提供的在国际组织、跨国公司或非政府组织工作的机会有限，这些职位对英语能力有较高要求，因此台湾缺乏培养双语能力或发展其他国际事务技能的激励。
所有这些趋势都极为遗憾，因为台湾需要更加国际化，才能更好地与世界接轨。矛盾的是，国际化也将有助于台湾保持和发展自身文化，并抵御更深卷入中华文化圈的压力。如果台湾继续保持地方主义，它将发现自己除了通过中国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与世界相连的自然途径。香港正从曾标榜为“亚洲的世界城市”转变为中国的另一个一线城市，从东亚的金融和商业中心变为中国大湾区的心脏，甚至与深圳共享这一中心地位。同样，台湾曾希望成为“亚太区域运营中心”，帮助世界与该地区接轨，包括当时仍然孤立的中国。然而，如果没有更深的国际化，台湾人将逐渐把一个日益国际化的中国视为台湾与外界的全球运营中心，而台湾本身则逐渐变成一个地方化的岛屿。
总之，台湾面临着艰巨的政策议程。台湾人专注于维护自己的自由和多样性，同时试图在环境、经济和人口问题上达成共识，这些问题与其他高收入社会面临的挑战相似。而这一切都因台湾民主体系的两极化和日益碎片化，以及社会的内向性而变得更加复杂。同时，中国利用其日益增长的经济、军事和外交力量，使统一显得不可避免。然而，随着台湾身份的崛起，以及北京在新疆和香港的政策示例，统一的诉求对大多数台湾人而言越来越缺乏吸引力，导致北京加大了对台湾的压力和国际孤立政策。因此，台湾面临着一个难题：如何既抵御中国，同时又制定策略来应对这些严重的长期结构性挑战。
为什么美国的政策对台湾长期存续而不依赖中国至关重要
要应对台湾的长期挑战，最简单的解决方案——也是北京所偏好的——就是台湾转向中国。除非台湾愿意成为一个更加多民族的社会，否则它只能通过依赖来自中国的移民来扭转人口下降的趋势。这些中国学生和专业人士可能会被台湾吸引，不仅因为两地文化相似，还因为台湾拥有更多的个人自由和学术自由、更加独立的法律体系以及出色的医疗保健服务。反过来，随着台湾经济增速放缓，台湾年轻人的失业率上升，台湾的技术专业人士将会寻找在中国的就业机会，因为他们的先进技能在中国市场上需求旺盛且有利可图。许多台湾的博士生主要以中文发表研究，他们会发现中国的学术市场比台湾或西方提供了更多机会，因为在台湾和西方，大学的招生人数和对教师的需求都在下降，而且教师不仅要承担教学任务，还需要用英语发表论文。简言之，除非采取持续且有针对性的努力，帮助台湾保持其在更广泛国际社会中的地位，否则它将逐渐落入中国的势力范围。这些努力不仅需要台湾自身的努力，也需要来自美国和其他国家的支持。
帮助台湾与世界接轨
美国可以通过合作促进台湾的国际化努力，打通双向交流的渠道，让学生、学者和年轻专业人士彼此交流。尽管美国与台湾没有正式的外交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台湾无法获得国际机会或这些机会难以企及。美国在台协会已经与台湾政府合作，启动了“人才循环联盟”，鼓励台湾人出国学习，吸引美国人来台湾学习和工作，同时也希望海外的台湾人将他们的知识和经验带回台湾。美国国务院已经将其中文培训项目从中国大陆转移到台湾，并且正在通过《战略竞争法》中的项目，努力派遣更多的美国政府官员到台湾工作。
作为回报，台湾也应向国际学生敞开大门，不仅限于美国和西方的学生，还应包括来自东南亚国家的学生。台湾在某些领域已经取得了极大成功，吸引了许多学生来台深造，例如公共卫生、科技和国际事务等领域。同样重要的是，台湾应允许这些学生和专业人士在完成学业或培训后留在台湾，并成为永久居民。台湾越开放，越多的专业人士和有志的年轻人将移居台湾，帮助建立台湾所需的国际化生态系统。最后，许多有意赴美留学的台湾年轻人，特别是那些来自非富裕家庭的学生，通常需要经济支持，因为美国的教育和生活成本较高。这种支持可以通过慷慨的捐助者、台湾和美国政府的奖学金，以及台湾和美国大学之间通过学费减免计划资助的学生交换项目来提供。
帮助台湾实现经济多元化
尽管台湾受益于全球芯片和信息通信技术设备短缺带来的机遇，但从长远来看，它必须通过拥抱创新和可持续发展来实现经济基础的多元化和扩展。台湾已经成功激励台商将其传统工厂和业务从中国迁回台湾，但台湾应与美国及其盟友合作，升级其经济结构，从高碳经济过渡到以高附加值服务为重点的经济模式。此外，通过促进美台人才循环和培养企业家精神（正如前文提到的），台湾的竹科应与硅谷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以发展新兴产业。否则，中国可能会赶超美国和台湾，成为一个清洁经济体，并通过提供资本、技术和市场，帮助台湾重组经济，成为台湾最便捷的合作伙伴。为了推动技术创新和产业转型，台湾迫切需要与美国达成双边贸易协议，并加入重新启动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否则，中国市场或以中国为中心的多边贸易协议（如《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将成为台湾唯一的选择，而北京正试图通过扩大与台湾的相互依存关系来实现其政治目标。如果台湾发现自己逐渐没有其他选择，它的经济将被困在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环境中。
帮助台湾巩固其民主制度
在政治上，作为一个充满活力的民主国家，台湾人希望将他们的国内和外交政策及其长期安全与发展战略，与其他民主国家进行比较。拜登政府应继续通过广泛的合作计划与台湾密切合作，其中包括全球合作训练框架，允许台湾与志同道合的国家分享经验，并鼓励其盟友与台湾合作解决共同问题。台湾在这方面已经获得了不少支持，正如今年在伦敦发表的七国集团外长联合声明中所示。在拜登的全球民主峰会之前，2021 年 5 月的哥本哈根民主峰会邀请了台湾总统蔡英文与其他民主社会的几位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发表讲话。此外，将台湾纳入“自由与开放的印太战略”不仅会增强台湾的防御能力，还将使台湾能够与那些拥有共同价值观和目标的民主国家合作。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台湾正经历一场重要的政治转型，即从过去的两极化转向更加多元化的意见分布，并希望更理性地处理复杂的公共政策问题中的权衡。随着对共同台湾身份和民主生活方式承诺的增强，关于如何管理能源、可持续发展、教育和移民政策中的权衡问题也出现了合理的分歧。通过民主程序达成共识、应对这些冲突优先事项的挑战，并非台湾独有。台湾今天面临的独特挑战在于其政治进程正受到中国的深度渗透。与志同道合的民主国家合作，可能有助于台湾政府和民间社会加强和深化民主实践，并分享如何在应对复杂问题时捍卫民主的经验，这些问题正影响着许多高收入经济体。
结论
美国的对华政策已经发生了显著变化，从全面接触转向了特朗普政府时期的战略竞争。尽管这一变化让一些人感到惊讶，也让另一些人感到失望，但至少在拜登总统任期的前 100 天里，这一政策转变得到了延续。然而，关于是否应该用更加明确的台湾防御承诺（即战略清晰）取代传统的战略模糊政策，仍然存在激烈的争论。不论这一争论的结果如何，美国帮助台湾改善其长期环境可持续性、以及提升政治和经济活力同样重要；增加武器销售和加强台湾防御固然重要，但还远远不够。美国应帮助台湾更加国际化，交流高收入社会面临的各种问题，签署美台贸易协议，开展清洁能源领域的合作，协助台湾加入与志同道合国家的多边论坛，并增加台湾在国际组织中的参与。这些组织中的台湾声音和经验将是有用的，甚至是至关重要的。所有这些举措都是台湾处理两岸关系并提高其在公共卫生、国家安全、经济和环境等方面韧性的必要条件。
2024 年 10 月 3 日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