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華：繪畫大師（出国记之十二）

1994 年我在加拿大的魁北克省的蒙特利爾市居住時認識了張先生，這源於他兒子在我公司做了兼職員工。我們都來自北京。我住海淀區，他們家住朝陽區。一聽說都來自北京感觉像親人一樣。那個年代講國語的出國人不多，大多是講廣東話的同胞。張先生請我們夫婦去他家作客，我才知道他是畫家。大家自然聊起來是如何出國的。

張先生 64 年畢業於中央美院。他被分配到北京朝陽區少年宮工作。兩年後原本想報考研究生，但隨後而來的文革使中國陷入混亂。武鬥、抄家、被专政挨斗、他的老父親老母親均死于文革。大家都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張先生的命運直到 1977 年恢復高考和研究生制度才改變。

1978 年他順利考上中央美院的研究生。第二年 38 歲才得到機會到法國。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到羅浮宮。一進門便看見一班法國小學生在老師帶領下，正在羅浮宮臨摹名畫，是感慨還是羨慕？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張研究生畢業後，留在美院任教。曾擔任過院長助理及壁畫系付教授。同時也私人教授繪畫。由此，認識了第一個外國學生，此人是加拿大駐北京的文化參贊。時間長了自然聊到出國。文化參贊說他可以以特殊人才移民加拿大，並願意提供幫助。

张先生心中暗喜，鑑於文革中張家受到的迫害，他確實是想移民加拿大，但苦于没有门路，同时也担心自己是否能在加拿大生存。參贊說：“你先去加拿大的魁北克省蒙特利爾市體驗一下吧，那裡是法國後裔聚集的省份，是加拿大藝術氣息最濃的城市，並將一位開畫廊生意的朋友介紹給他。就這樣 1988 年他持访问鉴证隻身來到加拿大。

到加拿大後，他便花時間参观了蒙特利爾所有的畫廊及美術館。几個月之後他拿出自己的畫，在畫廊寄賣。文化參贊朋友的画廊开在蒙特利尔最富有的皇家山社區。张先生的油画自成一体，銷路不錯。老闆出于對中國的認知有限，非常驚訝中國会有这么出色的畫家。半年後老闆提出要為他舉辦個人畫展，擴展生意，吸引不同的買家。同時他希望先去北京看看他的家及家人。照些照片，向加拿大人介紹這位來自中國北京的畫家。

1989 年初春，猶太老闆來到北京，他第一次走入四合院。由於頭天晚上下過雨，年久失修的屋頂還在滴滴答答地滴水，一個臉盆放在地上正在接水。張太太顯得很尷尬，馬上讓兒子用英文道歉并解释原因。猶太老闆完全不在意地說：“我喜歡北京的四合院，完全與加拿大不同的居住文化”。他边和张先生高二的儿子聊家常，边喝着茉莉花茶。

那時的北京城市改造尚未开始，古香古色的四合院虽然破旧，但是原汁原味，着实让这个第一次來中国的犹太人着迷。随后他用黑白相机把家里家外甚至连蜂窝煤炉子都照了相，一幫胡同的孩子追著看這個老外，他又在胡同外照了不少照片才離開。

返回後，她為張先生举办了個人畫展，讓加拿大人第一次認識到從北京簡陋的四合院裡走出來的出色畫家，當然張先生個人畫展也大獲成功。自此，他顺风顺水，才華盡展。并为迪士尼画過卡通。

不久爆發了 89.64 慘案。張先生異常擔心兩個上中學的兒子參加遊行會發生意外，電話打到太太單位，幾天都沒人接電話。情急之下電話打到加拿大北京大使館找文化參贊打聽消息，表示要回北京，參贊說：“已經沒有航班，而且北京政府正在抓人。我去你家看看情況，请等我電话”。不久參贊來電話告訴張先生說：“你太太和孩子都平安，家裡已經抢购并儲備了足夠的餅乾”。張先生這才放心。同時得到一個將信將疑的消息，电话中參贊透露說：“你一定會與家人在加拿大團聚，請耐心等待”.....。

很快消息傳來，加拿大政府率先允許所有在加拿大的中國大陸人，無論是留學生，訪問學者，還是探親者，他們在大陸的家屬都可以馬上去北京加拿大大使館辦理部長特許，快速進入加拿大與家人團聚。就這樣張先生一家人團聚了。

張先生自幼家境优越，張家老爺子 1949 年之前是上海榮裕仁公司棉紡廠的工程師。他畢業於上海同濟大學，具有幾十年的經驗。53 年被國務院調到北京籌備北京國營棉紡廠。為此，舉家遷到北京。分配了一個四合院，是專車接送的專家級待遇。老爺子參與了多個棉紡廠的籌建工程。剛到北京時周總理接見了他們這批從上海調來的專家團，他们與周總理的合影就掛在家裡大聽正中央。

但这张照片也没有能保護张老先生。文革一來老爺子慘了。給大資本家榮家工廠做過工程師，那可是大罪。被抄家、被批鬥、四合院房子被没收，全家被蜗居在厨房边的杂物间。老爺子最終沒有熬過文革，老太太也陪着丈夫走了。這痛苦的記憶一直讓張先生耿耿于怀，成為永遠的痛。這也是張先生移民加拿大的最大原因。

同在一个城市居住，又都来自北京，我们两家走得比较近。他大儿子自小酷爱英文，畢業于加拿大名校麥吉尔大学英文系，後去了著名廣播公司工作。小兒子毕业于加拿大最著名的滑铁卢大学计算機系，後就職于西雅圖美国微軟公司總部担任軟件工程師。

有一次他告诉我，2015 年美院的同級同學來加拿大旅遊時不无遺憾地对他說：“如果你不出國早應該是院長級的人物了”。對此，張先生一笑了之。張先生心中明白，他一家人的收穫與喜樂他們永远不会懂。

2024 年 1 月 22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