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岷:回憶王炳章和早期《《中國之春》》

作者: 中国之春

三十年前(1982),我還是中美建交後笫一批從中國大陸來的留學生,過著白天讀書,晚上打工的呆板生活,也許和大多數留學生的心境不一樣,我幾年來的留學心情一直是沈鬱的——因為我是 79 民主牆一條"漏網之魚"。


79 年末,大陸民運的形勢非常嚴峻,我正在和華南師範學院,廣州師範學院幾個學生在辦廣州地區大專院校民刊《未來》。


有一天,我躲在一個中山大學學生家裡偷聽"敵"台——美國之音,得知北京己經開始鎮壓 79 民運了,第一個被捕的是傅月華,跟著就是魏京生。


沒幾天,北京的動作傳到廣州:廣東省委勒令民刊一律停刊。於是劉國凱的《人民之聲》,王希哲的《學友通訊》,我們幾個的《未來》,暨南大學學生的《詩刊》等等相繼被迫關門。"辦報救國"的夢想己經幻滅,等待的只是"秋後算帳"。特別是我這種在 68 年就有參予運動坐牢前科的人。我只好趕快出國。幸運的是,拜中美 79 建交剛成立領館之賜,我成了第一批出國的自費留學生。


出國之後,形勢並沒有好轉,惡訊是一個一個相繼而來:北上和傳申奇他們串聯要辦全國民刊聯刊的王一飛(鐵中),何求《人民之路》,鐘粵秋(韶關《鐘聲》)被捕了。留在廣州的王希哲也被捕了……,我的心更跌到了穀底。

 

王驚蟄

 

1982 年 11 月 17 日,一份世界日報的頭版頭條讓我警喜到呆住了:一個名叫王炳章的公費留學博士生發表了他的造反宣言,題目是:為了祖國的春天——棄醫從運宣言。


對當年海峽兩岸沈悶對峙的局勢來說,這無疑是一聲炸雷!


就中共來說,他們從 79 年中美建交開始就翻版清朝末期的"洋務運動",派遣第一批留學生。從 79 到 82 年底三年了,他們剛好要點收成果:第一批留學生畢業了。而這第一批裡的第一個博士,就是王炳章。他們為了王炳章,特地在《人民日報》海外版和加拿大親共報紙上寫社論寫文章來吹捧這個"第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博士",引起一片親共勢力的歡呼和喧嘩。誰知筆墨未幹,這個"笫一批"裡的"第一個"卻造反了!


就臺北來說,也震動不己:49 年以來,他們只知道用高額的黃金獎勵來鼓勵駕機起義赴台的"反共義士",誰知收效甚微。因為除了這些人的個人素質因素外,還因為這些人都到了臺灣,影響不了大陸人,也影響不了大陸留學生和三千萬海外華僑。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孫中山"式的大陸醫生博士,還聲稱要推動大陸民主運 動,著實令朝野都樂翻了天。


而對我這個經歷過 79 民主牆的留學生來說,則正在經歷著如電影小說裡的情節一樣,心頭湧上的卻是很老土的一句話:可找到組織了!


餘下來的一連好幾個星期,我象瘋一樣天天跑圖書館,天天翻看各種各樣的中外文報紙雜誌傳媒的報導。


當年對王炳章的報導,簡直是一場"王炳章颱風":全世界最著名的主流媒體《時代週刊》,《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華爾街日報》,《巴爾的摩太陽報》,《匹茲堡消息報》,《華盛頓時報》,加拿大《環球報》,《蒙特利爾消息報》,日本《朝日新聞》,《讀賣新聞》,《產經新聞》,《世界報》,《自由》雜誌,法國《解放》日報,美聯社,法新社,合眾社,中央社,以及臺灣,香港各大報章,開始了一段長期的追綜報導,誰都知道:傳媒是這個世界最沒有耐心的東西,它們對某個人某個事件維持三分鐘熱度(給你三天的報導),己經是頂級的了。但是當時對王炳章的新聞熱即維持了幾個月,可謂盛況空前,經久不息。

報導五花八門,事無巨細,包括他的博士畢業論文,他的畢業詩,他和寧勤勤的"革命婚姻"……一概上報。當然包括親共報紙對他的潑污水(我後面還會敘述到)。反復的新聞炒作,令王炳章這個名字一夜成為英雄。世界日報甚至把他評為 1982 年的"風雲人物",僑社要給他頒發"風雲人物奬"。


一個月之後,在美西的我電話響了,電話的另一端(三千裡外的美東)傳來一個陌生又期待了很多天的聲音:"喂,我是老王呵,王炳章,……"從此以後幾十年,炳章給我打電話,第一句都是如此的一模一樣,從未變過。


原來王炳章是通過劉國旋(劉國凱弟弟)找到我的。國旋(子川)和我在文革時的戰友們黃瑞倫(廣州六中),虞雪(廣州七中),等等人早在 80 年代前偷渡到香港,辦過一些刊物如《北斗》,《黃河》,《反修樓》,後來這些民刊先驅們中的蔡可風(可風),梁冬(冬冬)(現在的美國自由亞洲電臺駐臺灣辦事處主任)等等都被炳章召攏到早期的《中春》和民聯來了)。


我和炳章通了差不多 2 個小時的電話,我很詳細地問了他對 79 民運的認識(說實話我當時還擔心他沒有在國內搞過民運的經歷)和今後的打算。炳章特別觸動了我的是兩句話:

當我問到他"棄醫從運"的時候,他說:"當醫生救不了今天中國,你學文學和美術的也一樣!快跟我一齊來辦中春吧。"


當我問他為什麼想用"王驚蟄"這個筆名的時候,他說:"我仰慕李一哲,我想要成為今日中國驚蟄時分的一聲春雷。"


短短二小時的電話,改變了我一生的人生路程。激動的我連考慮都沒考慮一下就答應了炳章的請求,放棄學業到紐約《《中國之春》》雜誌當義工編輯。甚至連到了紐約後怎樣生存都沒有問(到了紐約他才告訴我,每月給我 400 元生活費)。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為什麼當年王炳章對我的感召力有那麼大!

 

華僑乃革命之母   《中國之春》創刊號

 

《《中國之春》》第一期(創刊號)一經發行,立馬洛陽紙貴,一個月就賣斷市了。創刊號的加印版在三藩市印,印好後由我押運到紐約,1983 年 1 月,主持加印的黃雨川老先生(後來中國民主教育基金會的創會會長)替我賣掉汽車,送我到飛機場。


一到紐約,炳章首先帶我去見的是《《中國之春》》的其它三個創辦人:盤瑞文(李林),來自加拿大的一個醫科專科學校,創刊號的主編。宦國蒼(黃立),創刊號的責任編輯,正在哥倫比亞大學就讀經濟博士生,有在上海 79 民運的經歷。到紐約當天晚上,我就臨時住在他的哈林黑人區的房間裡一晚。粱恒,和陶森齊名的 79 民運中湖南的"宣稱不信共產主義"的獨立候選人(和北大胡平,復旦徐邦泰等等同是大陸第一代的獨立候選人),著有"革命之子"一書。後來他主編《知識份子》雜誌。


後面一個星期,炳章就帶我拜訪對中春幫助很大的僑領和報界:


薑敬寬,美國時代雜誌裡最資深的華人編輯,他為中春打開美國主流媒體管道立了頭功,《《中國之春》》在紐約召開的第一次記者招待會中的英文媒體,大多是他召來的。


陸鏗,享譽海峽兩岸的名記者,港臺的中文媒體關係極多。中春的早期記者會港臺記者極多和他很有關係。


鄭心元,華語快報的社長,紐約僑界中文媒體的最佳聯絡人。


陳憲中,70 年代直至今天的老保釣英雄,在紐約擁有一間印刷廠,他和在廠裡工作的劉添財(阿修伯),為中春的第一期,第二期先墊上印刷費,還免費教我們這幾個中國大陸留學生如何排版的操作過程。


以後炳章還帶著我們去遍訪了當時名重一時的華人學者:唐德剛(歷史作家),叢蘇(作家),丘宏達(教授),林孝信(臺灣民運),熊玠(教授),高英茂(教授,後來當了臺灣外交部長),陳影真(臺灣黨外作家),揚力宇(教授),許倬雲(院士),夏志清(教授),張系國(教授,作家),陳若曦(作家),任覺民(環保專家),余國基(中報總編輯),江南(作家),黃默(教授)等等,當年的《《中國之春》》真可謂"出入皆鴻儒,往來無白丁"了。


炳章為了打開老僑社的大門,帶著我去拜訪陳炳基(曾任中華公所主席),于金山(世界日報記者,後任了中華公所主席,開了一間店在唐人街),還派我到了中華公所召開廣東話新聞發佈會(大概是因為中春的留學生裡,只有我會廣東話吧)。


炳章為了讓中春雜誌在唐人亍報攤不受中共勢力干擾,順利發行,甚至還帶我去勿亍見華人社會江湖上的洪門老大,報紙稱"唐人亍教父"的七叔(伍兆佳)。令我奇怪的是,當年江湖上的朋友幾乎無一例外的支持中春,例如竹聯幫在加卅的張安樂(白狼)就打過電話來編輯部,"爆料"給我們——中共要暗殺王炳章,請我們小心防備云云。


王炳章和《中國之春》的魅力好象無遠弗屆,大批的郵件從全世界象雪片般飛來。我們的郵箱開始設在紐約的洛克菲勒中心,後來設在唐人街的孔子大廈,實在太多了,郵遞員老抱怨信放不下。只苦了負責收信回信的寧勤勤和我,每天帶著一個大書包去拿信,還要花大量的時間,精力來拆信回信。


中春雜誌從 82 年 11 月出版創刊號到 83 年 3 月出版第二期,足足用了三個月,對於一群無專業人士,無錢,無經驗的大陸留學生來說,直是舉步為艱,更不用說要辦成一個有長期訂戶的月刊了。據說"當時創刊號上市,某美國大學圖書館的一位工作人員一口氣買了 50 本。他認為,大陸留學生辦的雜誌,可能出一期就辦不下去了,創刊號將成為絕版刊物,不如多收藏一些……"。但奇跡的是,我們從第四期開始,就做到了。沒有當年僑社和學界的支持,是萬萬不行的。孫中山說過:華僑乃革命之母。我們感受到了。

 

香港是前沿陣地

 

王炳章從《中國之春》一創刊就很關注香港,他常說,中春的陣地不在美國,而是在香港。


早在 1983 年 1 月,他就和李林商量,派李到香港宣傳《中國之春》。召開記者會,還特地派了會說廣東話的孫肅之(馮斌),何惠(黃雨川之後第二任的中國民主教育基金會會長)到香港打前站和創建《中國之春》聯絡點。《中國之春》當年發展的聯絡站成員今天還可見的有黃流(後來到了開放雜誌),黃瑞倫,萬寶等等。


由於陸鏗先生的介紹和王炳章新聞颱風的效應,香港大批的傳媒記者出來和李林,馮斌他們見面。(包括《七十年代》的李怡等等名記者,編輯)開了好幾桌,於是中春的名氣和影響一下子又風靡了香港。


我們幾個編輯就是從 83 年開始才接觸,結識了香港一大批支持大陸民運的朋友的。其中包括《十月評論》的陳思,梁國雄(長毛),吳仲賢,劉山青夫婦,岑建勳等等早期認識的香港朋友,以及包括司徒華(華叔),劉千石,陳達鉦(六哥),劉達文(前哨雜誌),金鐘,蔡詠梅(開放雜誌)等等後期認識的香港朋友,都是通過《中國之春》的關係而才有了結識的緣份。


無庸置疑,在 1989 年六四學運之前,海外民運和香港的聯繫,靠得是《中國之春》和中國民聯,而這個開創者,就是王炳章。

 

留學生,留學生,留學生

 

我是從中春雜誌第二期開始當編輯的,在宦國蒼領導下工作。從第三期開始,我就擔任主編了。王炳章和我們開編輯會議時,他開宗明義地說:中春不是一般的同人雜誌。它是大陸民主運動的旗幟,因此,它不單面對僑社,它的第一讀者群應該是"留學生,留學生,留學生!"他重複了三遍留學生:"因為留學生要回國去。"


從 83 年起,炳章分別帶著我,吳儉祥,湯光中(南明),張偉,薛偉(黃仕中),李然等等中春同仁先後走遍了美國東西岸,各名牌大學進行巡迴演講:哥倫比亞大學,哈佛大學,柏克萊大學,UCLA,喬治華盛頓大學,匹茲堡大學,康納爾大學,布朗大學,馬利蘭大學,邁阿密單,德州農工,伊利諾州理工……以王炳章和中春當時的名氣,我們一面辦雜誌一面演講,日程時間上安排都安排不過來。


幾十場演講和演講後的座談會帶來的成果豐碩,為《中國之春》雜誌和後來的民聯結交了一批又一批的大陸留學生朋友。我記得當年的有丁學良,楊炳章,陳鐵軍,葉小健,劉萬楨(彭長征,吳祖光的女婿),龔小夏,吳方域,任松林……等等。還有後幾年進來的于大海,馮勝平,胡平,楊小凱,房志遠,徐邦泰,吳牟人,陳軍,楊建利,楊巍,車少莉,李三元,程玉,李少民,呂凡,周義澄(亞衣)……等等(其中不少人就在座談會和演講會之後,先後參加了中春的編輯工作,或者成為撰稿人,或者成為公開或秘密成員)。

 

中春編輯部是個播種機!

 

雜誌和演講播下的種子影響到的留學生圈越來越大。幾年之後,就顯示出王炳章的先見之明了:


中國教育部和總領館認可的留學生組織一個一個被中春和民聯"攻陷",經濟學會,政治學會被"奪權",這一屆要選誰當會長,就在中春編輯部裡決定。有的大學(例如肯塔基大學)中國大陸同學會的會長選舉,就被民聯"顛覆"掉(吳方域和任松林)……領館氣急敗壞。


教育部的頭頭對王炳章和中春頭痛的程度,到了每年的工作會議,都耍討論如何教育留學生不要看中春,出國不和中春人接觸,成為慣例。


王炳章還 吸收一大批優秀的臺灣留學生進《中國之春》。象早期進來的姜新立博士(沙林,後來去臺灣中山大學當了大陸研究所所長),楊農博士(臺灣中央研究院研究員),張俠博士(美國內華達大學教授),郭平(柏克萊大學博士,他在柏克萊又發展了徐邦泰和楊建利),楊雨亭(楊雲),徐英朗,林樵清,直到後來參加的錢達(後來當上了臺灣立法委員)……等等。


台峽兩岸優秀留學生的聚集,為《中國之春》帶來的不單單是讀者群,作者群,更重要的是的,還為《中國之春》和中國民聯開拓了更為廣闊的海峽兩岸視野。

 

比 08 憲章早了二十五年

 

王炳章在《中國之春》雜誌從不定期逐步走向月刊正軌的時候,就說:我們不是為造反而造反。我的必須旗幟鮮明:有自己的政治和經濟主張。


1983 年 3 月《中國之春》第二期,我執筆寫了編輯部評論員文章"民主現代化的第一步",提出什麼是政治改革的第一步:開報禁,開黨禁,軍隊不干政和釋放政治犯。


1983 年 5 月《中國之春》第三期,由王炳章和宦國蒼執筆,寫了社論"大家都來描繪祖國的未來"。正式提出了政治改革五主張:一,廢除一黨專制。二,黨,政,軍,法分離。三,三權分立。四,首腦直選。五,聯邦制。經濟改革五主張:一,建立市場經濟。二,目前多種經濟體制並存。三,保護私有財產。四,獨立工會。五,農民對土地有擁有權和使用權。


如此完整的十項政治經濟藍圖,在當年的中國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在時間表上又足足比 2008 年劉曉波領導的 08 憲章早了二十五年!


有人說,80 年代早期在國內的中國大陸第一代的經濟改革理論開荒牛們是王瑞生,馬洪,陳一諮,朱溶基,周小川,朱嘉明他們這批人,要我說,宦國蒼這批在國外的中國大陸第一代的留美經濟博士也是另一批傑出的開荒牛(後來他在普林斯頓大學經濟系和楊小凱,于大海被人稱為三劍俠),他在中春第二期用"關微宏"的筆名和王紹光(現在大陸著名經濟學者)展開了一場筆戰。痛擊中國獨裁式的計劃經濟,力陳市場經濟的必要。現在回過頭來看 1983 年的大陸的經濟學界,《中國之春》早期很多論及經濟的文章都堪稱經濟改革先驅。


如果說,當年嚴家其,胡喬木等等人是當年大陸裡研究馬列主義理論的一流專家的話,姜新立(沙林)博士則是當年臺灣留學生裡研究馬列的一流專家(在大,小蔣威權時代的臺灣學者來說,理性剖析馬列的學者鳳毛鱗角,十分罕有)。沙林從中春第五期(8 月號)開始連續發表論文剖析今日中國式馬列主義的弊病,深入淺出,令我們這些在大陸讀遍馬列和毛選五卷的大陸留學生們都自歎不如。(他後來畢業回台當大陸研究所所長去了)


撫今追昔看 25 年後的劉曉波和 08 憲章,令我們這些老中春人無限欣慰,畢競當年的理念和堅持沒有白費。真可惜 08 年炳章己在牢裡,無緣看到他種下的樹由劉曉波開花結果。

 

狀告《人民日報》

 

要是說,今日法輪功在美國法院狀告中國國內迫害法輪學員的各級幹部,令他們一入境美國就擔心收到法庭傳票這種政治動作是卓有成效的話,那麼王炳章就是他們的"老祖宗"。三十年前,王炳章和他的中春同仁就開天闢地在美國為了中國民主運動展開了歷史性的第一告——告《《人民日報》》。


當時,在美國設立辦事機構和記者站的《《人民日報》》海外版為了對付王炳章如潮水般的新聞攻勢,在北京的指揮下用社論,評論員文章等等大肆抹黑,潑污水。記得《人民日報》文章裡有個句子是"王炳章和他《中國之春》一夥人拋妻棄子品行敗壞……"讓"開國"幾十年以來在中國大陸不知"誹謗罪"為何物的《《人民日報》》領導人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個愚蠢編輯白紙黑字的一句話,可被《中國之春》抓到了把柄:當年己經是美國公民身分又是中春成員的黃奔(餐飲業老闆),汪倫(三藩市 26 號台電視主播)馬上到美國地方法院,一狀告上法庭。狀告《人民日報》"人身誹謗",一紙法庭傳票開出,傳召《人民日報》,《人民日報》海外版和辦事處記者站的領導到庭聆詢。傳票可以遞交給《人民日報》任何一個人。這一下,可把《人民日報》經常要進進出出美國機場海關的上上下下人等給嚇壞了。要知道,中國官員自 49 年以來,可是從來沒有上過美國法庭的。


事過十幾年,當年還是《人民日報》名記者的劉賓雁先生到了美國,他風趣地告訴我,這個事在北京總社裡,大家奔相走告,人人自危,報社領導一再召集開會,警告各出入美國的記者,在機場,在路上不等接受任何人遞來的信件,提防是法院傳票。賓雁笑著對我說:我本來在國內是不知道王炳章和《中國之春》的,這一下我可知道了。

 

理性的反共義士

 

王炳章雖然被中共恨之入骨,被臺灣封為"反共義士",他卻常對我說:我王炳章不是卓長仁那種反共義士,我只是個理性反共義士。


過了不久,《中國之春》和民聯就方方面面地顯出王炳章的"理性反共"路線來了:


1984 年,中國民聯甫成立,趙紫陽訪美,王炳章就力主民聯在街頭拉出"歡迎趙紫陽"的標語。到了 1989 年學運後,我還暗笑他,是不是當年民聯拉出的標語感召了趙紫陽,所以他同情學生?


民聯成立了以後,中春一連好幾期詳細介紹胡耀邦主持的經濟改革情況(中春第 14 期)。王炳章還用"王驚蟄"的筆名親自寫了一篇文章"肯定鄧小平,批判鄧小平,超越鄧小平"(中春第 15 期)。最近還有個大陸學者對我說:光是這個大標題的本身,人們都不得不佩服王炳章三十年前就有這個眼光。


打我進《中國之春》工作起,王炳章就叫我不要放棄中國國籍,他還拿過臺灣著名民運人士林孝信發誓終身不拿美國身份的事例"教育"我,他和我甚至還委託過林希翎拿了我們兩人的護照進入中國大使 館去延期(因為林說她認識冀朝鑄),最後林希翎回來說,北京耍我們兩人登報寫悔過書才肯延期。我們哈哈一笑,此事才了了。


1984 年 8 月 7 日上午,炳章派了我和吳儉祥,湯光中(南明),少軍一行四人進入大使館,要求見大使章文晉,章在外公差,派了個"一秘"孫兆永和"官員" 吳鴻僑來和我們談判,我代表了《中國之春》雜誌社遞交了《關於在中國大陸註冊,發行《中國之春》雜誌的申請》和《就要求特赦全部在押民運人士致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的公開信》兩份檔。下午三時,王炳章帶著我們幾人在華盛頓召開了記者會,說明我們是中國留學生和中國公民。中國民聯要求註冊成為中國大陸合法社團,回國不受迫害。《中國之春》要求註冊為中國合法雜誌。合法在大陸出版和發行。(中春 18 期)


我們當然知道,北京是不會批准的。但是這正是王炳章 30 年前的衝擊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公民維權行為,比起 1998 年他鼓動山東組党人士去民政廳申請註冊的維權行為,又足足早了 14 年。王炳章從"首義"開始,就不安心於在海外當"反共寓公",衝開報禁,衝開黨禁,"理性反共路線"的主體思想十分明顯。


1984 年 7 月 20 日到 8 月 10 日洛杉磯舉行奧運會。中國大陸第一次派出最大型的運動隊,由陳慕華為團長帶隊。當時中國民聯內部也有人要求杯葛中國參加奧運。王炳章卻力陳不可。他認為既然中國大陸老百姓和僑社,留學生都支持參加奧運,身為老百姓代言人的民運就不能逆了民意。(中春 15 期)


炳章派了林樵清,少軍等人成立了《中國之春》奧運工作組,飛到洛城,派人手拿中春雜誌,在機場,在奧運村大門,在路上,凡是見到穿大陸服裝(那年頭,大陸服裝一望就知)的中國運動員和記者就派發。

進入到奧運村,凡是見有中國人出入的房間就從門底塞進去。他們甚至在路上主動接觸中國運動員,有一次碰到了中國大陸最著名的跳高運動員朱建華(他當時的知名度就如今天的姚明和劉翔),還替他作臨時英文翻譯。


工作組還特地準備了很多刻有《民主,法治,自由,人權——《中國之春》贈》字樣的電子錶筆,見到中國運動員和中國記者就派贈。(中春 18 期)


炳章當時還打算由中春工作組出面穿針引線,秘密串聯大陸和臺灣的運動員私下開見面會,比較兩岸的運動員生活和訓練方法。(和現在的運動會完全不一樣,84 年時的兩岸運動隊是絕對禁止私下見面的,何況還開見面會?還由中春人來主持?)


這個計畫當時並沒能實現,但也足夠嚇壞了中國代表團的團長和中國政府的了。據說國家体委自 84 年奧運之後,就學《人民日報》,嚴令警告所有出國運動員不要接近《中國之春》的人員和雜誌。但這也阻止不了所有的出國運動員,例如中國第一代的網球運動員胡娜就認識中春的人,又例如,1989 年 64 事件發生時中國游泳國家隊的金牌運動員楊洋在香港找到了我,成功地投奔自由。

 

中國第一個海外民運組織

 

王炳章常說:共產黨不怕書生,最怕組織。他又說,中春是 79 民刊的繼承者但又和 79 民刊不一樣,它有更大的目標,就是要成立中共的反對派組織。


1983 年 10 月 24 日,《中國之春》第一次代表大會籌備委員會成立了,籌備委員 41 人,籌備委員會執行小組 7 人,王炳章任總召集人。


1983 年 12 月 30 日,《中國之春》第一次代表大會於紐約召開,全世界各國來的正式代表 53 人,另外還有眾多嘉賓,我最記得的嘉賓是陸鏗先生,因為他常常耍站起來離開會場去趕發新聞稿。


大會上,我作開幕詞。炳章作題為"《中國之春》民主運動一年總結及今後任務"的工作報告。他很詳細地報告了從 1982 年底到 1983 年底一年中春的發展和壯大,當他說到:今天,經過一年艱辛的籌備,是把全世界各國的中春聯絡站過渡到一個堂堂正正的反對派的時候了。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在會場中聽著他工作報告的我,心中感慨萬千:幾年前民主牆時期,我們這些分散在全國各地辦民刊的幾十個雜誌圈子的人,一直就想聯合起來搞一個共同的全國性雜誌"責任",弄來弄去沒有弄成功。今天這個夢想,也許就園在王炳章手裡了。


大會把這個自 1949 年以來第一個在海外成立的中國大陸民主運動的組織定名為中國民主團結聯盟——這就是今天的中國民聯。


開始選舉的時候,一位來賓(我記不住名字了,印象中是一位光頭的老伯伯華僑,黃埔軍校畢業生)說了一句話,把全場人都逗翻了。他說:想不到大陸同胞也能搞民主,搞選舉。


大會選舉的結果是炳章選上了主席,我選上了副主席。薛偉等 31 位當選總部委員。


千秋功罪,誰人評說!從《中國之春》到中國民聯,從 1982 到 2012,差不多 30 年,今天人們如何評價這面王炳章樹起的政治大旗,也許還有待于民運歷史研究者的工作。但是,有兩件事是要記入史冊的:

一件是,從海外回國被捕的民聯成員楊巍一案(被美國國會通過的,在 89 民運前第一個列入國會記錄的,營救中國民運組織留學生的首案案例)中的文字記錄可以看到,第一個被中共正式公安檔點名的海外反革命組織——就是中國民聯。


第二件更重要,(最近我又重看了幾遍 89 民運的記錄片),中共總理李鵬在向全中國,全世界宣讀的 64 戒嚴令中,唯一一個被他宣佈為幕後黑手,海外敵對組織的——也就是這個王炳章開創,胡平接手的中國民聯。

到今天還有很多人不明白為什麼中共對王炳章那麼恨,判無期徒刑(離死刑只差一步)那麼重?


答案是:拳擊場上,往往是朋友和觀眾的評價不夠準確,因為他們太多的恨鐵不成鋼的心態。而敵手的評價卻相對的相當準確——因為他知道哪裡被打痛了。


王炳章對 在中國大陸籌組反對派,反對黨有著天生的,近乎狂熱的情結。1985 年我寫了一篇"中國政黨政治的前途",(中春 22 期)。主張公開組黨。他連夜打電話來 波士頓稱讚了我一頓,和我談了很久組黨。我們倆當年甚至判斷臺灣黨禁快會被打破(這個判斷比 1996 年民進黨組成黨還足足早了一年!)


王炳章的確是個和所有的"坐而論道"的海外民運領導人不一樣,他是個"起而行"的開拓型領袖人物。過後不久,他競然派人去遊說方勵之,王若望等等名人出來和他一齊組黨,當然當時沒有成功。但是他不死心,1989 年他又和全美學自聯的一批大學生召開"黑堡會議",耍組"中國自由民主黨"。到了 1998 年,他和王希哲,傅申奇先是組"正義黨"。過後,又獨自闖關回國,推動組"民主黨"。可以毫不誇張的說,自中國民聯之後,每個"黨"都跟他有 關,他稱得上中國的"組党教父"!

 

結束語——九個第一

 

我在 2003 年(《中國之春》218 期,王希哲主編的《紀念《中國之春》20 周年暨王炳章,楊建利專刊》)上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九個第一的王炳章":


49 年後第一個中國大陸留學生博士,第一個"反叛"的中國大陸公費留學生,第一份海外民運刊物"《中國之春》"的創辦人,第一個海外民運政治團體"中國民聯" 的創辦人,第一個以身試法"闖關"大陸的海外民運領導人,第一個成功闖關,推動了中國大陸組黨的民主黨人,第一個喊出在大陸"重建中華民國"口號的民運領導人,第一個被中共從境外綁架回去的民運領導人,第一個被中共判決無期徒刑的民運領導人。


今年是 30 周年了。讓我還是以 8 年前那篇文章的結語作這篇文章的經束語吧:


在這個隨波逐流,營營役役的世界上,能夠成為"第一",己經是多麼不容易的了,何況他一人獨得九個!

歷史上的"第一人",往往是孤獨的人。越多的第一,則越多的孤獨。今天,他正不為世人理解地,孤獨而寂寞地坐在暗無天日的牢裡,前面是無窮無盡的囚犯日子。但是,歷史是會永遠的記住這個擁有九個"第一"的王炳章博士的!

 

汪岷"王炳章輿中國民主運動"三十周年大會上的發言稿

 

作者: 中国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