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瑜:剖判颟憨无理的 “汉奸”说
【编者按:“文字狱”是所有专制社会奴役人民、控制言论的手段之一。中共治下的 76 年,“文字狱”超过任何一个专制王朝,网络时代在严酷的思想箝制下,出现一批“五毛党”,别称“爱国贼”的网络水军,随便给他人扣“汉奸”的政治帽子成为他们的专利,并受官方保护。高瑜女士犀利地揭露“汉奸”说的本质,犹如清末义和团排外运动的回光返照,他们是中共专制统治和黨文化理念的卫道士。】
朋友节日造访,给我看了一条网文。歌手那英的妹妹与日本男友共渡一衣带水,连带那英都被骂成“汉奸”。我因为国内通讯工具及社交软件全部被封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当前遍布网络的“汉奸说“,是官家支持的“五毛党”和“小粉红”的专利,颟憨无理已达极致。再看那英,以满族身份回怼“五毛”和“小粉红”,竟然将”汉奸“这顶”黑帽“掷了回去,亦不可小觑。
那英说:“满清时期我们殖民你们汉人的时候,凡是不服从统治的全部都被杀光了,能活下来的全部都是你们所谓的‘汉奸’。”一气呵成,成为区别于五毛和小粉红专利的另类“汉奸说”。

那英的“汉奸说”是否就合情合理呢?依我的浅见,实在是与五毛及小粉红的“汉奸说”同出一辙,不过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即便是指“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屠城”也过于绝对,武力诚可消灭汉族人的肉体并改其衣冠,却不可消灭汉族人的精神和文化。更不能依此一概而论清王朝的 276 年。满人铁幕之下,民间反清复明的起义和汉:.文化传承从未间断,更何况辛亥革命胜利之前,还有 1851 年—1864 年太平天国;1894 年兴中会成立之后还发动了十次革命起义?
满清王朝与汉文化
游牧民族要发展壮大,不接受农耕文明的浸淫是不可能的。满人早在入关之前,皇太极就善待汉官,仿明朝建立起六部朝制,开设科举(并为汉人单独开设)。清人入关后,既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残暴强迫汉人对满人的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也有入关后不久,进行尊孔祭祀黄帝。自诩为道统和学统的继承人,自命是天下人的皇帝,以取得统治合法性。

到清朝第四个皇帝康熙时期,形成儒为主、道佛辅助、治国安民的政教模式。康熙认识到“士人之心,只能以智谋巧取,不可以用武力强夺”。
康熙 20 年平定“三藩”,22 年由乱而治,基本实现了全国的统一,同时,改“重满轻汉”为“满汉一体”,满汉文化也基本完成了整合的历史流程。
满清王朝尊崇汉文化是不可阻挡的趋势,包括清政府特别重视利用宋明理学这一汉文化的官方哲学进行专制统治。
满文历史极短,万历四十四年(公元 1616 年),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汗国之后,才开始借镜蒙古文初创满文。1644 年定鼎华夏之后,清王朝将满语与满文,定名为“清语”与“国文”。但是只不过 27 年,到了康熙十年前后,原本在入关之初很吃香的满汉语翻译就整体失业,因为所有满人官员已经能够通晓汉语。
康、雍、乾三代帝王为保住清“国文”,绞尽脑汁,花样百出,结果付诸东流。嘉、道两朝,满文就沦为装饰。到了慈禧太后时代,因为她实在看不懂曲留拐弯的满文,就将书写满文这一祖制废了,谁又能将老佛爷定为“满奸”呢?


“右文之盛”与“四库全书”
清朝 267 年“右文之盛,前古罕见” (“右文”指汉字文化)。不仅表现在康熙的《举博学鸿儒诏》,其盛举是乾隆朝编修《四库全书》。
乾隆三十七年(公元 1772 年)十一月,乾隆帝下诏收集天下书籍,编修大型丛书,名曰“用储乙览”(以供皇帝阅览), “稽古右文”(考察古代,弘扬文化)。至乾隆四十三年(公元 1778 年)结束,历时七年,在全国范围内共征集图书 12237 种。
征书翌年(公元 1773 年)建立了四库全书馆,由纪昀等 360 多位高官、学者编撰,3800 多人抄写。乾隆下旨:“抵触本朝”之书一概“禁毁”。整体的编写实质上是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有系统的对汉民族历史和文化进行空前绝后的篡改,取缔一切非议外来统治者的著作。这种“删改削减”规模非常庞大,不仅是正规史书、文献,还包括地方志、野史、小说等领域。突出的是儒家文献和反映清朝统治者“文治武功”。这是一项最大规模的思想统治。

《四库全书》耗时十三年编成。共收录 3462 种图书,共计 79338 卷,36000 余册,约八亿字。

同时被销毁的书籍“将近三千余种,六、七万卷以上“,“种数几与四库现收书相埒”。其中就有曹雪芹的全本 120 回《红楼梦》。当时曹雪芹已经去世近 10 年,手稿保存友人处,因为后 40 回涉及到雍正朝诸多政治问题,被全部销毁,而前 80 回中的敏感内容也被大量删改。被彻底销毁的有很大一部分是明朝的珍贵历史资料,并殃及北宋、南宋。即便是“漏网之鱼”,也都被清廷大刀阔斧删减和篡改得面目全非。明朝发明家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是百科全书式的科技著作,只因为利开民智也被禁毁。

文革被批斗致死的近代史学家吴晗说过一句痛彻肺腑的话:“清人纂修《四库全书》而古书亡矣!”
《天工开物》、吴三桂的“反满檄文”、《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记略》,都是在中华本土湮灭二百多年之后,由清末民初留学生从日本找回!

“文字狱“的淋淋血史
中国历朝历代都兴“文字狱”,是专制统治的手段之一,针对的主要是文人,清王朝尤为惨烈血腥,超过历朝历代。
顺治朝廷就规定:“自今闱中墨牍必经词臣造订,礼臣校阅,方许刊行,其余房社杂稿概行禁止”,这是最早的的言论审查专制和出版垄断。当然针对的是汉民族。违者“革其职,夺其名,扑其碑,毁其祠,碎其尸”,“儿女发配给旗人为奴”。
大的“文字狱”顺治朝有两起,康熙朝 12 起,雍正朝 25 起,乾隆朝则高达 135 起。涉及“华夷”、“明”、“清”字句的“文字狱”俯拾皆是。甚至诗句有“日、月”都不行,合起来就是“明”。
康熙二年 (1663 年) 的庄廷鑨《明史》案,15 岁以上者 70 人处死,其中 18 人凌迟;数百人流徙给披甲人(清代八旗兵丁)为奴;庄廷鑨被掘坟碎尸。该案 开了以“逆书”索赂的恶劣先河。一些恶棍效法检举者,专挑他人书文中的纰漏,牵强附会,指为“逆书”,漫天敲诈。牵涉百人的大案,一起接一起。后来竟发展到歹徒们索性自制逆书,想敲诈谁就把谁的名字列上。等刑部审理真相大白,被诬陷者已被斩西市。
翰林院编修戴名世对清廷随意篡改明朝历史甚感愤慨,他通过访问明朝遗老和参考文字资料写了一本记录明末历史的《南山集》。书印出十年后,康熙五十年 (1711 年) 被人告发,康熙帝下旨将戴名世凌迟(后改问斩),戴氏家族凡男子十六岁以上者立斩,女子及十五岁以下男子,发给满清功臣家作奴仆。提供数据的、作序的、提供资助的不是问斩就是流放,已死的开棺戳尸,牵连三百余人。
雍正“文字狱”之首是年羹尧案,年羹尧因战功爵封一等公,因妹妹是雍正妃子,居功自傲,雍正三年 (1724 年) 二月,雍正借口年羹尧奏表字迹潦草,将成语“朝干夕惕”写成了“夕惕朝干”,责年居功藐上,心怀不轨。年羹尧被劾成九十二条大罪。雍正令其自裁。亲族、同党或斩首或流放或贬谪。
该案牵连的有年的临时幕客汪景祺,他因赠送《读书堂西征随笔》二卷,被定处斩,枭首示众,其头骨在北京菜市口枭示了十年。

翰林院庶吉士徐骏,出身昆山名门世家,舅爷是清初大儒顾炎武;父亲徐干学考中过探花,官至康熙朝左都御史、刑部尚书;二叔徐秉义也是探花出身,官至吏部侍郎;三叔徐元文考中过状元,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雍正八年 (1730 年),徐骏在奏章里,把“陛下”的“陛”字错写成“狴”字,雍正见了,马上把徐骏革职。派人抄家,在徐骏的诗集里找出了《1 无题》中的两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还找到他的一首送别诗中的两句“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雍正判处徐骏斩立决。
到了乾隆朝,文字狱到了变态的程度!吹毛求疵、穿凿附会、捕风捉影,竟有四十七案的案犯被处以死刑。
胡中藻官拜内阁学士,是满州大学士鄂尔泰的得意门生。他的《坚磨生诗钞》中有诗句: “一把心肠论浊清”。乾隆亲自批驳:“加‘浊’字于国号之上,是何肺腑?”。颁谕:胡中藻以凌迟酷刑处死,其家属全部监禁,家产全部抄没。死去的鄂尔泰以“私立朋党”罪名撤出贤良祠。

影响最大的是“古稀罪”:大理寺卿尹嘉铨上奏本,自称“古稀老人”,乾隆看后说:“朕称古稀老人,早已布告天下,他怎么也敢自称古稀老人?杀。”
沈德潜是当时的五大词人之一,曾入军机处,赐:少保一品官。但后来发现他诗词里竟有被受命替乾隆皇帝写的几首诗词,乾隆毫不犹豫地砍了他的头。
王锡侯研究康熙字典 17 年,编出《字贯》一书,乾隆四十年 (1775 年) 刊行面世。对完善康熙字典大有补益。此书被同乡告官。经办此案的江西巡抚海成请奏:先革去其举人,再审拟定罪。乾隆尚未及处理,书落到和珅手上,他在《字贯》序文后的凡例中,看到康熙、雍正的庙讳及乾隆的名字,立即向乾隆参劾。乾隆大怒下令把王锡侯处斩,子孙六人处死,全家二十一人连坐,妻媳及未成年子嗣为奴;并痛斥海成办事不力,革去职务交刑部治罪,海成的上司两江总督高晋,因为难辞失察之咎,被痛骂之后受到降级留任的处分。
江苏东台的举人徐述夔去世后,其子为纪念亡父而刊印《一柱楼诗集》。集中有诗句“举杯忽见明天子,且把壶儿抛半边” “壶儿”被指喻“胡儿”;还有“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去”被指推翻。乾隆四十三年 (1778 年),被仇家举报,酿成大案。徐述夔及其子已死,被开棺枭首示众,两个孙子虽携书自首,仍以收藏逆诗罪处斩。他的两个族人徐首发和徐成濯,名字连起来是“首发成濯”,《孟子》有“牛山之木,若波濯濯,草木凋零也”,被认为这两人的名字连起来是嘲笑清剃发之制,也以大逆罪处死。天下徐姓人逼迫无奈隐姓改名,把自己的祖宗牌位藏在马桶里以躲追究。
乾隆的宠臣沈德潜因为给徐述夔写过传记,又兼写过《咏黑牡丹》: “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尽管已死去多年,也被“革其职,夺其名,扑其碑,毁其祠,碎其尸”。
乾隆朝文字狱的恐怖,一直笼罩到嘉庆年间,读书人余悸尚存。龚自珍留有诗句:“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鲁迅评价清朝:“满清之于中国,杀尽了中国人的骨气廉耻,再辅以残酷的文字狱和高压的民族歧视政策,以数百年之力打造了一个奴性十足的奴隶民族。“
朱厚泽评说中共文字狱
今年春节期间,抖音一用戶披露自己只说了“20 个朝代相互轮換”,就被抖音封殺。他显然把 1912 年的中华民国,1949 年的中華华人民共和国也包括进去,这如同戳了党文化的肺管子。
2001 年 9 月刘晓波就写过一篇政治评论《中国人只配跪着接受皇恩吗?》他批驳了党文化的一个长期宣传:“每年的 10 月,中共执政的庆典时期,被舆论界反复渲染的一句著名口号,就是毛泽东向世界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而在事实上,在毛泽东时代,真正站起来的只有毛泽东一个人,其他的人、包括与他一起打天下的中共元老全部匍匐在他的脚下,高呼‘万岁!万万岁’!”
受胡耀邦牵连下台的前中宣部长朱厚泽对中共进行思想统治的党文化,进行过深刻的揭露:“党文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东西。它无孔不入,无所不在,非常堕落,十分丑恶。它能够形成四面八方的渗透力量,而我们还不得不容忍这个邪恶的东西。所以它是一个无耻的文化绝无任何羞耻。人们对这种邪恶估计不足是不行的,这些人到处冠冕堂皇地表演,实际却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党文化最邪恶之处体现于中共制造的连绵不断的文字狱,朱厚泽还说过:“从辛亥革命到今天,我们转了一圈,又转回到专制的起点,而且这个专制超过任何一个朝代,其控制的严酷前无古人,其对思想的箝制超过历代,相比之下,过去的那些文字狱算不得什么。”这才能说明为什么只有中共治下才有五七“反右”,才有十年“文革”,才有被关押致死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刘晓波……
“文革”是全国上下人人可被‘文字狱“的时代,出现了反文明、反文化的”义和团“的回光返照——”红卫兵运动“。40 年之后,网络自媒体出现,对层层迭迭情治部门严格操控的网络平台都成为言论警察,五毛和小粉红就是帮凶,这是中国又一波出现的“义和团“的回光返照,排外色彩分外浓烈。网络煽动导致社会暴力出現,2024 年竟然连续出现刺伤美国教师、刺杀日本学童事件。
文明战胜野蛮,是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当今中国网络盛行的“汉奸说”之荒谬,则是违背这一规律,以专制、暴力、人治、践踏人权、禁锢思想、私有财产无保障的中共极权体制卫道士自居,视宪政文明为仇寇。
2025 年 3 月 1 日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