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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雍断章之渴望(前4章)

作者: 抹茶可可碎片星冰乐

谨以此作,献给 1989 年天安门广场上的那个共和国。

入坑须知:

这部小说的灵感,源于作者 17 岁那年的一个脑洞。它,衍生自 1989 年春夏之交的那场“政治风波”以及它的后续故事。情节参考《六四日记:广场上的共和国》、《重返天安门》、《张伯笠·口述历史·流亡者系列》等文字视频资料。未能考据之处,包含了作者的一些想象和杜撰。

以六四为大背景,原创零零后女主。正剧偏群像,小说体。

作者不会开任何投票更改主线剧情,包括但不限于砍掉支线、增减人物戏份等等。

欢迎大家友好交流、提出建议等,望各位杠精勿扰。

内容介绍:

2011 年 6 月 4 日,是小女孩岳莹的 8 岁生日。那天,自小学习京剧表演的她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个密码被妈妈预设为“198964”的红色存钱罐。可是,每当岳莹问起妈妈为什么要选择这串数字作存钱罐的密码时,妈妈的脸上,总会浮现出那个小小的她所不曾见过的复杂神情……

为了找寻到问题的答案,年岁渐长的岳莹开始在学戏的间隙,尝试着上网查找有关的资料。但每次都是一无所获。直到 13 岁那年,她离开了学习和生活了两年多的戏曲学校,并易名“越今安”,随家人移民美国;不久后又走入教会归信基督…… 

阴差阳错间,渐渐地有了稳定的教会生活的越今安,慢慢地了解到那段被她的祖国从史书上生生地抹去的历史了。从那以后,不管学习有多么紧张,她都坚持发挥着自己的另一特长——写作。那细细的笔尖,在纸上缓缓移动,流泻下今安对于这个并不算美好的世界的一些尚且稚嫩的想法……

故事的末尾,定格在 2021 年的 1 月。那个已然长大成人的今安,与她的几位忘年之交,在云端为史学泰斗秦玉初先生庆祝着他九十岁的生日。玉初先生鼓励越今安勿忘“那个理想被鲜血染红的季夏六月”——尽管那时,仍然有很多人,并不知晓,那些早已白发苍苍的母亲,是在怎样以伟大的爱去对抗无尽的谎言与暴力;亦不知晓,“198964”,这串看似普通的数字背后,承载着的,究竟是何等动人的故事……

帮您避雷:

1.小众作品圈地自萌。请想要入坑的读者们务必试看。

2.小作诞生的初衷,是弥补那块缺失的历史拼图。个人感觉,它或许更适合好奇那段被抹去的历史以及年轻世代对于这段历史的态度的读者。

3.对于喜欢严格意义上的历史正剧的读者而言,它或许“很玛丽苏”;对于喜欢严格意义上的治愈系小甜饼的读者而言,它或许“太过严肃”。

问答环节:

1.问:这部作品的时间线是怎样安排的?

答:《渴望》的正文(不包括番外),时间线是从公元 1989 年 4 月讲起,到公元 2021 年 1 月结束。

2.问:为什么作者并未使用非原创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本来的名字,反倒给他们取了新的名字?

答:小作的一些未能考据之处,是包含了作者的一些想象和杜撰的。并非具体人物的真实经历。思量再三,故取了新的名字,还望读者朋友谅解!

3.问:这部作品有 HE 吗?

答:严格来说,算是有的。但,并不是那种通俗意义上的 HAPPY ENDING。

  楔子 渴望·梦境

  悠悠岁月,

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

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

究竟为什么……

漫漫人生路,

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

谁能告诉我,

是对还是错?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恩怨忘却,

留下真情从头说。

相伴人间万家灯火。

故事不多,

宛如平常一段歌。

过去未来共斟酌……

——电视剧《渴望》同名主题曲 歌词,By 易茗、雷蕾

 我做了许多梦,里面有未名湖畔的琅琅书声: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也有雄伟壮观的天安门广场: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还看今朝!!”

以及,那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 !进! ! ! ”

可是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1989 年,北京天安门广场学运领袖 赵应鸣的文字

第一章 生日礼物

2011 年 6 月 3 日,星期五。

下午时分。

滨海学校小学部,二年级三班的教室内。

窗外烈日炎炎,蝉歌不断。

讲授思想品德课的季晓婕老师,站在黑板前,手执一根教鞭。那一头长发,已被汗水打湿了大半。

天花板上的电风扇虽然还在运作着,可吹出来的,仍然是热热的、乃至滚烫的风。讲台下的小学生们,也不免昏昏欲睡。

这,也就搞得季老师的情绪里,平添了几分暴躁。

“看黑板!”当注意到第二排的一个小女生的状态时,季晓婕细细的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手中的教鞭敲打黑板的力道陡然加大,“听见没有,看黑板!”

就在此刻,几个马上要睡着的同学忽地清醒过来,揉了揉迷蒙的双眼,逼迫自己看向黑板。

可是,那个坐在第二排的小女生仿佛没有觉察到这一切的一切。她拿着一支铅笔,仍在自己的记事本上不住地描画着什么……

她,皮肤白皙,两痕青黛如远山迢递,其下镶嵌着一双如小鹿般的、圆圆的眼睛。

看上去,是那样的天真可爱。

这个小女生,根本就属于任何一个老师都相当喜欢的那种同学——或许,这要排除她上课把老师当作空气的行为。

季晓婕的眉头这时已拧成了一个“川”字:“现在我们来看第 77 页的短文,《花朵为什么会开放》。请同学们——”

眼看着自己都讲了这么半天了,那个小女生还是没有要把头抬起来的意思,季老师见状,不由得将木制的教鞭狠狠地敲在了同样是木制的讲桌上,发出可怕的“梆”的一声。

这声音,吓得全班同学都集体打了个哆嗦,而季老师接下来的一声怒吼,更是让气氛降到了冰点:

“岳莹!”

坐在第二排的、被点到名字的小女生岳莹方才抬起了头,她盯着季晓婕看了两三秒,而后放下手中的笔,还算自觉地站了起来。

“岳莹,我刚才讲什么了?”季老师努力地按捺着脾气道。

岳莹扫了一眼同桌的课本,以及他手指的方向,神色平静:“您让我们把书翻到第 77 页,看《花朵为什么会开放》这篇文章。”

“唉,坐下!现在应该知道老师为什么叫你了吧?”看到岳莹微微地点了点头,季晓婕挥手示意她坐下,继续讲道:“同学们,读了这篇短文,老师不禁要提出和文中的那位学者一样的问题‘人类的想象力是因为什么而消失的呢?’如果说我们国家的教育很差,那为什么我国有许许多多的学子在各大竞赛中屡获殊荣?如果说,我们国家的教育很棒,那为什么我国至今没有培养出拿到诺贝尔奖的人才——诶,什么事,岳莹?”

当看到岳莹突然举起了手的时候,季老师不由微微一怔,但,她还是决定,给这个孩子一个说话的机会。

“季老师,您讲的不对!我爸爸告诉我,去年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李扁舟,就是咱们中国人!他是《零八宪章》的发起者,还有……”

“岳莹!”季晓婕大喊出声,打断了岳莹的话。那声音之大,大到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好了,老师知道了,”季老师故作平静地拂去额前的碎发,“还有,放学之后,你到老师办公室来一趟。”

“欸?可是季老师,我……”不明就里的岳莹刚想多问几句,却被季晓婕打断了:

“你什么你啊?有话,咱们放学后再说!”

说话间,季晓婕已经走到了岳莹的座位旁,拿起了她的记事本:上面画着的,是天安门广场那雄伟壮观的轮廓。

以及,一个手持火炬,酷似美国自由女神像的雕塑。

……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季老师拿起教师用书,以及她没收的岳莹的记事本,神情复杂地离开了教室。

恰巧,这,是最后一节课。大多数同学都提前收拾好书包,结伴离开了学校。

“莹莹!莹莹!”四年一班的男生沈与白特地来到了岳莹他们班教室的门口,轻声呼唤着。

“哟,这不是监狱小王子,沈与白吗?”看到沈与白走过,来来往往的同学纷纷嘀咕开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管沈与白叫‘监狱小王子’啊?”一个这学期才转来滨海小学部的男生好奇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他爹以前蹲过监狱,所以,嘿嘿……”

“哎,你不得不说,小王子他有点能耐,还能和京剧社团的那个‘压胯能手’岳莹交上朋友呢!”

“也是也是!不过,因为‘监狱小王子’的身份,沈与白自从上学以来,啊不,从幼儿园开始,也就岳莹这么一个朋友。别说,他俩倒是很‘配’呢!一个练芭蕾,一个学京剧!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些,正在收拾书包的岳莹抬起了头,狠狠地瞪了那些同学一眼。接着,她又向沈与白点了点头。

“莹莹,走啦。一起回家!”沈与白拉起岳莹的手,就要离开教室。

“啊,芭蕾哥哥。我得晚一点了。要不……你先走啊?我们品德老师让我到她办公室去一趟。”岳莹微微颔首。

见岳莹不愿多说,沈与白也没有勉强她:“好。顺便,明天就是你的 8 岁生日了。哥哥祝你天天快乐,不止生日!”

“好。那我先去老师那儿啦。沈哥哥再见。”

“拜拜。”

“季老师,我的爸爸从来都不会在我面前说谎。所以……”

刚刚走入那间只有她们师生二人的办公室后,岳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

“关于李扁舟的故事,绝对不是我爸爸胡编的,更不是我乱讲的。我还知道,早在获奖之前,李扁舟就被抓进了监狱——”

“岳莹!”当听见这话的时候,季晓婕的脸上登时闪过一抹让岳莹顿感似曾相识的神情。紧接着,她轻轻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老师,我……”

“岳莹,老师知道。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什么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一旦遇到什么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就总爱刨根问底。可是,你知道吗?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对自己是没有什么好处。”

“嗯?”正如不懂季老师为什么会在她谈起李扁舟的时候突然关上办公室的门一样,这番看似没头没尾的话,更让岳莹感到十分迷惑了。

“你现在听不懂老师说的话也没有关系,”季晓婕拍了拍岳莹的头,“不过,岳莹。在我们的谈话结束之前,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是什么啊?”

“听好了,岳莹。你以后,绝对绝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轻易提起李扁舟这个人了。哪怕,是面对学校的老师、家里的亲戚……明白了吗?”此刻的季老师,竟是一脸肃穆。

“哦,好的。”岳莹整了整书包的肩带,道。

“还有,你这画的是……”季老师打开她的记事本,“这孩子,天安门广场上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火炬女神的雕塑啊?老师怎么都不知道?”

“老师,事实上,它确实不存在。这只不过是我记录的午睡时梦里出现的内容。您是不是喜欢这幅画啊?那就送给您好了!”岳莹并没有听出季晓婕语气里的深层含义,直接把自己的画撕了下来,塞入后者的手中。

“那,老师,我先回家了? ”

“是啊,你赶快回家吧,要不爸爸妈妈该着急了。”季晓婕为岳莹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她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此刻,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幅画儿,心中,竟涌起一种莫名的悲伤与怅惘……

为什么,老师她,会在听到我说起“李扁舟”这个名字之后,露出那么慌乱、不安的神情?

为什么,老师她,会让我当场答应,以后不能轻易提起“李扁舟”这个人了,哪怕,是面对很信赖的的长辈?

为什么?老师她,会对我的画感到那么好奇?问了那么多?

唉,这季老师也是,怎么就说半截话呢? !

走在回家的路上,岳莹忍不住腹诽道。

难道,大人都是这样子的吗?

次日清晨。

岳莹正躺在她的房间里,做着甜甜的梦。

可是……

这份安宁,终究被爸爸妈妈的房间里传出的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所打破了。岳莹同时听见的,还有妈妈越千山的一声惊呼:

“啊——”

“妈妈?”岳莹急忙跳下床,套上拖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了爸爸妈妈的房间。只见越千山呆呆地坐在床前。

似是,陷入了一个很久以前的噩梦。

“莹莹,不怕,”爸爸岳星图放下手中的扫帚和簸箕,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宝贝女儿,“妈妈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哦哦。”岳莹点了点头,接着,她又转向越千山:

“妈妈不要担心,人们不是都说,‘碎碎平安’嘛!再者,梦都是反的!对了,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洗漱啦!”岳莹一边说,一边哼着小曲走入了盥洗室。她的心里,正思量着自己的计划——毕竟,今天可是她的生日。

“星图……”见女儿已经离开他们的房间,越千山对着她的丈夫喃喃道,“我梦见 89 年的事儿了……虽然,虽然我没有亲历过‘六四’,但是,我始终记得,那一晚,15 岁的我,一直守在收音机前,听着外台的有关方面的广播……唉,可以说,正是六四事件,让我提前步入了 18 岁的成年礼。好像,突然间,我就一夜长大了一样……这场噩梦,一直伴随着我,已经 22 年了……而我们的莹莹,也正好出生在这个特殊的日子……“

“千山,我知道,我也能理解!尽管当年,学生们的愿望没有实现,但,也毕竟在历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而对我们来说,能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只有纪念它这么简单……”岳星图抚着妻子的背,眼中满是心疼。但是,他的语气中,分明流淌着一种令人动容的力量。

“爸爸,妈妈!晚上我想吃巧克力的蛋糕!”早餐桌上,扎着马尾辫的岳莹正兴奋地和爸爸妈妈分享着她的生日愿望。

“好啊,”越千山温和一笑,“我和你爸爸待会儿就去买。今天是我们莹莹的生日,一定要好好庆祝!”

“对了莹莹,你的生日礼物,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岳星图故作神秘道。

“欸,是什么啊?”岳莹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这个嘛,等今天下午京剧班下课,你就知道啦。物流显示,已经在配送了。”这个爸爸,还在和自己的女儿打哑谜呢!

“哦,爸爸妈妈!”岳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为什么季老师会那么害怕李扁舟的名字呀?”

面对女儿的这个看似突然且没头没脑的问题,岳星图不由得微微一怔。

倒是越千山,故作平静地告诉女儿道:“莹莹,一定记住爸爸妈妈的话。有些事情,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的……”

“哦,好的妈妈。”岳莹抢过话头,接着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鈡,放下筷子,道,“现在都 7 点半了,我得赶紧出发了,要不又会被罚加练的!”

“爸爸妈妈再见!”

但不管怎样,京剧班的学习,毕竟是枯燥且清苦的。就拿今天一天来说吧,即便是被称作“压胯能手”的岳莹,在走出练功房后,仍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快要散架了一般。似乎,她的双腿,都不再属于她自己了。

岳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刚一进门,就和手捧包装精致的礼物的越千山撞了个满怀。

“哎呀,莹莹,没撞疼吧?妈妈祝你 8 岁生日快乐!”

“这是现在很流行的密码存钱罐,也是爸爸妈妈、、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快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越千山将用天蓝包装纸包裹着的礼盒,递到了刚从练功房回来的女儿的手中——那个今天过 8 岁生日的小寿星。

“嗯嗯!谢谢妈妈!”岳莹立马伸手接过,并将它拆开——一个红色的、看上去做工相当不错的猪猪存钱罐就这样映入了她的眼帘。

“哦,对了,妈妈。”岳莹后知后觉地补充道,“那,这个存钱罐的密码是多少呀?”

“啊,是‘198964’。”越千山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回答道。

“为什么一定是这串数字呀?它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呢?”岳莹总爱刨根问底。

“莹莹,”恰巧,岳星图走来,“爸爸妈妈送你这个存钱罐,是为了让你学会理财,将来如果有需要的话,就可以用里面的钱了……”

——可那一刻,才 8 岁的岳莹,却足以从中捕捉到,当听到她个问题后,妈妈脸上流淌着的,分明是一种涉世未深的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密码……

它,是否和“李扁舟”——季老师心中那个不能开口的身份有什么联系呢?

霎时,岳莹只听窗外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低低的风声;也像是谁,在一座巨大的广场上,不愿停歇地呼喊着什么……

第二章 寻

“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擦的是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红……”

练功房内,身着戏服的岳莹正在为京剧班的小学妹们做唱腔示范。她已年满十岁,嗓音清亮,身段娴熟,一曲唱毕,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

“岳莹师姐太棒啦!” “是啊,如果我十岁也能唱成这样就好了!”

“继续加油!”陈老师笑着竖起大拇指,“希望明年,你能顺利考入上戏附中的京剧表演班!”

“我会的,谢谢老师!”岳莹点头如捣蒜。

那是她心中的圣殿。每一次练功流的汗、每一场台下的等待,都是为了更靠近那个目标。

可她知道,自己追求的,并不止是台上的光彩。那串红色存钱罐上的数字像谜一样缠绕在她心里,连同那幅“火炬女神”雕像的草图,已悄然封存在她的记事本深处。

……

“芭蕾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定要保密哦!”

放学路上,岳莹拉住前方的沈与白,小脸凑得很近,眼神亮晶晶的。

沈与白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我爸常说,把秘密讲给风,就别怪风告诉了树。所以你确定要讲吗?”

“那更要保密啦!”岳莹叉着腰,鼓起嘴巴。

路边的铃兰在风中摇晃,像是也在聆听这场童话般的低语。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两年前生日那天,妈妈送我一个红色的密码存钱罐,她设的密码是‘198964’。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却笑着不说,爸爸也含糊过去。我总觉得,它背后藏着一个故事,一个我还不知道的故事。”

她像在演一出小戏,刻意压低了声音。

“198964……”沈与白喃喃重复着,眉头紧锁,“听起来像……某个日期?”

“你也觉得像吧?”岳莹睁大了眼睛,“可网上查不到任何东西!我试过了!”

沈与白沉思片刻,说:“可能有些事……真的像大人说的,不是我们现在就能理解的。比如我爸为什么坐牢,或者你妈妈为什么选这个密码。”

岳莹垂下眼睑,有些泄气。

“不过,”沈与白笑了,“我们可以试着查一查啊!信息课、图书馆、电脑……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你真聪明!”岳莹兴奋得原地转了一圈,“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在信息课上打瞌睡了!”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打算不仅仅查密码,她还想知道,那个在课堂上被老师叫停的名字——“李扁舟”,究竟是谁。

……

当天傍晚,岳莹一进门就冲向电脑,打开浏览器,输入那串神秘的数字。

可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

“网页不存在”“无相关结果”——她刷了几遍,仍然一无所获。

她试着查“李扁舟”,结果更加寥寥。

晚上,岳莹蜷在越千山的怀里,小声问:“妈妈,为什么‘198964’查不到任何东西?连度娘都不知道……”

“啊——妈妈,疼!”

原来,越千山下意识地握紧了女儿的手。

“对不起,莹莹……”她连忙松开,“妈妈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岳莹抬头笑了笑,“妈妈,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会自己去找答案的。”

话音落下,越千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那熟悉的复杂神情又悄然爬上她的脸。

那一晚,她提出陪女儿一起睡。

岳莹靠在妈妈胸口,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可在梦里,她却听见了某种悠远又哀伤的旋律。那旋律缭绕耳畔,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像风吹过废墟,像人群在呼喊。

她在梦中轻轻皱起了眉头——她知道,有些声音,现实中听不见,却在梦里回响得无比清晰。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梦见了一个广场。

一个很空、很空的广场。

第三章 惊变

2016 年 7 月。上海戏剧学院莲花路校区,京剧表演班的练功房。

休息时间,13 岁的岳莹正一边喝水,一边如“小喇叭”一般开启广播模式:“哎,凝月师姐,你说我妈妈为什么把存钱罐的密码设成‘198964’啊?我查了好多年了,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爸妈谁都不肯讲,我总觉得,这密码背后藏着什么秘密。可是,我在百度上搜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完了完了,‘岳氏密码谜案’第 135 讲开始播放。”司凝月扶额低语。她是岳莹的戏曲搭档,跟她同寝三年,对这个问题早已耳熟能详。

“我看哪,未必真有含义。”武生韩旭插话道,“有时候大人也会随便设个数字密码。别太钻牛角尖啦。”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司凝月拿着小镜子补妆,“你要是一直惦记这个谜,岂不是更累?”

“可我真的有预感。”岳莹皱眉,“那不是一串普通的数字。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梦见的广场,还有老师不让我提的名字,一切都连着似的。”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就在她思绪混乱之际,班级的生活老师管琳突然快步走来,脸色凝重。

“岳莹,你跟我出来一下。”

被拉起的一瞬间,岳莹心头“咯噔”一下。老师手心冰冷,握着她的那一刻,她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穿透掌心。

走廊尽头。 “岳莹,你的妈妈……今天中午去超市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什……什么?”

“医生尽力了……但你妈妈,还是……”管老师的声音哽咽。

“那……我爸爸呢?他知道了吗?他在哪儿?”岳莹声音发紧。

“他已经知道了。现在在协调美国那边的事务。预计后天一早赶回,接你回家。”

岳莹点了点头,像是没听清,也像是没法反应。她只是机械地跟着老师回宿舍,收拾行李。

夜里,宿舍格外安静。那个红色的猪猪存钱罐,依旧摆在她的床头柜上,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它曾是妈妈留下的谜题,如今,却成了她与母亲之间,唯一的遗言。

……

一个月后,越千山的葬礼刚刚结束。

“莹莹,爸爸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岳莹用纸巾擦干眼角的泪痕。

岳星图轻轻走入女儿房间,走到她身后,温柔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莹莹,爸爸知道这些天你一直很坚强。其实,早在你进上戏的那年,妈妈就一直希望我们一家能搬去美国生活。她说,或许那边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也许能让你有更自由的成长。但那时你舍不得朋友,也还太小。”

岳莹轻轻点头:“我记得。去年暑假,她提过几次。”

“现在,妈妈不能再陪我们了。”岳星图顿了顿,“但我想,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完成她的心愿。”

“您是想问我愿不愿意去美国生活,对吗?”

“是的。”

“我愿意。”岳莹望着窗外,阳光斜洒在她稚气尚存的脸上,“妈妈没能去,但我能去。只要我活着,她的心愿就还有希望。”

岳星图眼眶微热,却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在你答应出国这件事前,我和你妈妈还准备了一个特别的计划。”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女儿。

那是妈妈的字迹。

越临安。越今安。越风安。

岳莹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指向第二行:“就叫‘越今安’吧。今安,今安……希望从今以后,我能安然走下去。”

岳星图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从今天起,你就是越今安。”

那一刻,父女对视,眼神中有泪、有光。

而红色的存钱罐,仍旧安静地立在角落。它还没有被打开。它像是一个沉默的时钟,等待着某一刻的到来。

那一天,密码将被解开。而关于“198964”的故事,也终将被揭晓。

第四章 遇鸣·逝舟

2017 年 7 月 13 日的下午,已经成为基督徒的越今安所委身的、位于美国洛杉矶的丰收华夏教会。

“跟随我小红娘……哒哒哒哒嘀哒!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切莫要你惊动了她……”

此刻,身着红色衣衫、发间戴着精致的红色蝴蝶结的少女,正一蹦一跳地在挂有十字架的门厅里转来转去。嘴里还轻声地哼唱着一段折子戏。俨然是曾经的京剧表演班的台柱子又回来了。瞧她今天的这副样子,倒真像常伴于崔莺莺身侧的、那个既灵秀又聪敏的小红娘呢。

她,就是 14 岁的越今安。

换了名字,换了国籍,但没变的,是藏在身体深处的那个“京剧小喇叭”,还有心头至今未解的谜。

可就在这时……

“哎哟!”

“没事吧,今安?走路可得当心点呀。”

14 岁的越今安抬眸,一手还不断地揉着被对方撞到的肩膀——原来,是这家教会的姚沁水传道。

“没……没事的。”今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她指了指姚沁水手里的大本子:

“姚传道,您这是……”

“哦。我要去谭见深牧师的办公室,把这些文件交给他。”姚沁水告诉她。

“诶,谭……”肩膀被撞痛的越今安一下子恢复了精神,就连音调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谭牧师他,不是去纽约开布道会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对呀。”姚沁水传道摸了摸今安的头,温和一笑。

“那这样,姚传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姚沁水手里的大本子,道,“这次,就由我来帮着跑腿!您就先去忙吧!”

“诶!今安。你进去的时候注意点,谭牧师还带了他的……”手里一下子变得空空的姚沁水,仍在提醒越今安道。

“神同在啊姚传道!我这就去送啦!以马内利!”没耐心再听,越今安拿着大本子就往谭牧师办公室的方向跑去。

“嘿,你说这孩子……”被晾在原地的姚沁水传道望着今安那小小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咚咚咚。”

“谭牧师,我进来啦!”

越今安用力推开了主任牧师办公室的门。

那是一间宽敞而明亮的屋子,大片温暖的阳光径直地洒向了她。

朝阳的窗前,身着浅蓝色衬衫的赵应鸣负手而立,神思悠远。

听见推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转过身来。

“朱……鹮……”

赵应鸣喃喃出口。

是啊,眼前这个少女的轮廓,多像当年的天安门广场上,那个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大大的能量的朱鹮啊。

可是……

不,这绝对不会是她。

这时,赵应鸣方才借着日光看清了眼前的少女——她的眼神与朱鹮截然相反:朱鹮的眼睛是千年古井,平静无波;而她的眼神里则燃着滔天烈焰,似是要焚尽人间的一切。朱鹮是出尘的仙子,她是入世的精灵。一个不染尘世烟火,一个却让尘世烟火皆黯然失色。

另一面,越今安的脚步停住,口中的“谭牧师”三个字还没叫出来——她,也在此刻,看清了他:那轮廓分明的五官、那不达眼底的笑意、以及那墨色的瞳仁……

本以为自己会见到谭牧师,结果,办公室里却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谭牧师不见踪影。

时间,恍若胶水一般迟缓凝滞。

越今安的脑子仿佛电流短路,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两人都停在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

“谭牧师?”

越今安不知所措地唤道。

听到这称呼,赵应鸣不禁一怔,微微挑眉。他盯着今安,眼里多了几分玩味。而后应道:

“嗯?”

那一刻,越今安就像一只被枪声吓呆的白鹅一般,一动不动了:几个星期不见的谭牧师,再见到竟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

“您、您……”

她艰难地咽着口水,小心翼翼地把话说完:“您整容了吗?”

“嗯。”

赵应鸣刻意压低了声音。

“哈?”今安登时不淡定了,“师母同意?”

“嘿,”赵应鸣嗤笑,“整得好看,不就得了?”

男人话音刚落,越今安不禁心下一动。

相较于谭牧师的声音,这道声音,显得更加温润了些。

“所以,”赵应鸣继续说道,“你过来看看,谭牧师整得好不好看?”

今安瞬间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就在此刻,她的身后传来了门打开的声响,而后是皮鞋拍打地面发出的声音。

越今安下意识地回过头。

看见的竟是——谭见深的脸!

“谭、谭牧师?”她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今安,怎么啦?”谭见深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今安。

“这是姚传道让我转交给您的文件,还有——”

“哈哈哈哈哈——”

话还没说完,赵应鸣却忽地笑出声来。

以为他是在笑自己,谭见深望向他:“赵应鸣你笑什么呀?”

这里还有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越今安往他的方向瞟了瞟,又看向谭见深,眼神里带了点暗示的意味,欲言又止。

随后,这个陌生人开了口:“见深,这就是你们教会的那个‘小喇叭’?”

谭见深走到沙发旁坐下:“哈哈,对啊!”

礼尚往来般地,今安也问了一句:“谭牧师,这人是谁?”

“校友,赵应鸣。”

谭见深言简意赅。

“不认得我啦?小喇叭?刚才不还和我聊得挺开心的?”赵应鸣说。

这话让越今安想起她刚刚那傻傻的想法。一时间,她显得有些懊恼。

谭见深轻笑一声:“有趣,这倒有趣。”

说话间,赵应鸣已经走到今安的面前。他蹲下身来,认真地与她对视:“我叫赵应鸣,是见深的朋友。”

越今安别开眼,表情显得有些不自在:“嗯。”

一本正经地对一个半大小孩做完自我介绍,赵应鸣侧过头:“见深。”

谭见深眼也没抬,继续整理着那些文件。

赵应鸣问:“看来,咱俩长得还挺像?”

这是什么话?

谭见深的动作停住,抬头:“那你照照镜子呗。”

“噗嗤,”赵应鸣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小孩儿刚刚怎么问我——”

“‘谭牧师,您是不是整容了?’”他又笑了一声。

“我整容?我整容整成他那样?”谭见深的语调微微上扬,而越今安见他这副样子,不知怎的,却无端地想起了那难忘的 2011 年:那时,妈妈还在;那时,她叫“岳莹”;那年,她还是学校京剧社团的台柱子;那年,她收到的最难忘的生日礼物,是那个密码被妈妈预设为“198964”的红色存钱罐……

“害,”小小的今安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道,“这个问题嘛,就好比我妈妈在我 8 岁生日那天送了我一个密码被预设为‘198964’的红色存钱罐。我很好奇她为什么要选择这串数字。可是,她一直讳莫如深。我也试着上网查资料,结果却总是一无所获……”

“今安……”谭见深忽地走了过来,他下意识抓住了眼前的小女孩的双肩。可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就这么僵持了十几秒钟。

“今安,其实,你本就不该知道这些的。”

赵应鸣淡淡道,他轻轻地掰开了谭见深的手。并假装平静地瞄了越今安一眼。

“可不是嘛,”今安撅着嘴,道,“你们大人总是这样,就是小看我们这帮孩子。什么‘给你说了你也不懂’,什么‘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打听’……看吧,今天,又来了个‘你本就不该知道这些’……”她模仿着赵应鸣的语气,后者则拿出响起了提示音的手机,打开了自己的脸书。岂料,那“恰巧”弹出的他与阿鹿达森的聊天介面,让赵应鸣的呼吸登时开始变形。

“应鸣,扁舟走了!真的走了……”

“外界才刚刚跟被软禁已久的李月伢首次取得联系,不过……”

泪,自赵应鸣的眼角无声地滴落。他将手机递给了谭见深。消息,就这样传递着。一旁的谭见深,那脸上的表情也变成了惊愕与不可置信。

“扁舟,李扁舟……”赵应鸣喃喃道。

于赵应鸣而言——

读大学的时候,扁舟是他心目中的“文坛黑马”。

八九民运前后,扁舟是他广场上的“战友”和秦城监狱的“难友”。

而九十年代,在北京,扁舟是他劫难后的“兄长”与“导师”。

而现在,扁舟,终究成了赵应鸣心中永远的哀伤……     

“李,李扁舟?”像是陷入了一个很久以前的长梦,一瞬间,越今安仿佛又回到了滨海学校小学部二年级三班的教室内。那,正是 2011 年 6 月 3 日,她 8 岁生日的前一天,由于在思想品德课上说出了“李扁舟”这个名字,导致今安放学后整整被老师季晓婕开了半个小时的“小灶”。

“怎么?今安和扁舟先生小有交集吗?”谭见深强笑着望向了越今安。

而赵应鸣呢,此刻也擦了擦眼睛,抬起了头。

“什么呀!”涉世未深的今安登时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谭牧师您有所不知啊,那时,我在天津上学,读二年级。谁知,就是因为在品德课上,我提到了这个李扁舟的名字,哦,对了,还有他发起的那个什么《零八宪章》。结果,品德老师给我开了整整半个小时的‘小灶’呢!不过,说来也怪,她还让我当场答应,以后绝对不可以轻易提起李扁舟这个人和《零八宪章》了,哪怕,是面对特别信赖的长辈……”

“那么今安,你是怎么知道李扁舟的呢?”赵应鸣追问,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想答,可以不回答的。”

“是 7 岁的时候,听爸爸说的啊。”不明就里的今安挠了挠头,道,“爸爸还告诉我,李扁舟是那年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可是,早在获奖之前,李扁舟就被关进了监狱,为此,诺奖组委会还特地为他摆放了一把空椅子……”

“当然,这些也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内容了。毕竟,在朦朦胧胧中,我觉得吧,我和李扁舟的世界,和妈妈所构建的‘198964’的世界,总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今安摸了摸自己头上那精致的、象征着京剧荀派花旦的标志性角色——红娘的小凤钗。不禁无比怅然。

“那就,不要总是谈感觉了。”赵应鸣眼神如炬。他,忽然说出了谭见深当年偷渡的时候,对折枝所讲的话。

“今安,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即便,是防火墙。”

……

赵应鸣的语气,是如此的云淡风轻。就好像,是在谈论著今天的天气。

可是,14 岁的越今安,却从他的眼底,瞥见了一闪而过的决然与悲伤……

那一刻,她隐约察觉到,那个多年来找不到的信息,那个被父母、老师集体缄默的密码——也许,就藏在这两位长辈口中未说完的话之间。

从滨天津到洛杉矶,从岳莹到越今安。她以为自己只是换了个名字。可这一天,她开始明白:她正在接近那个用“198964”这串数字封存的历史真相。

2025 年 6 月 4 日上传

作者: 抹茶可可碎片星冰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