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35周年特辑】马青：致罗富誉——写在“8964”二十八周年前夕

那天，在成都数码广场

你说，这事敏感，毕竟涉及培训，你还是考虑下

到底去，还是不去

你所谓的“培训”是公民培训

你吞下“公民”二字

次日

2016 年 4 月的某个周六

我们同时来到成都近郊机头镇

看到我

你笑了

看到你，我笑了

敏感以及危险，被我们的笑容推开

这里是机头镇万盛路

万盛路路标对面的围墙上写着：“拆迁现场”

走过机头镇派出所张贴的红色标语——“加强流动人口

管理工作，维护一方平安”

“城乡综合整治顺民心合民意”

我们来到正在强拆之中的荒地

荒地中间有一栋拆了一半的三层楼房

紧挨楼房，是两三间破旧的简易平房

平房一楼外面是个破烂的凉棚

凉棚下放了张木桌

木桌上立着一块黑板

黑板上写着：非律师公民代理人权利

几十米开外

一个机关干部模样的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挎着单肩背小包

四下张望

显然，他是“宝宝”

也叫“熊猫”

又称国保

和他气质打扮迥异的

是来听课的男男女女

这帮人大约二十多个

一看就是底层民众、弱势群体

他们穿着破旧

满脸风霜

只是活着的生存把艰辛刻在每个人的脸上

这是一群平均年龄 60 岁以上的上访族

维权族

零存款族

拖后腿族

因为血拆等等

反复民告官

一再以鸡蛋碰石头

那天

阳光火烫

红彤彤的樱桃在那几间破旧不堪的平房旁边的樱桃树上做梦

被拆了一半的楼房和平房里面住了几家钉子户

如果家是干净的玻璃瓶

那么，他们的家就是从阴沟里爬出来的烂抹布

这里，只有床、锅碗瓢盆、少得可怜的必须

日用品，昏暗得发霉的光线

和被乡亲邻里挖苦、谴责的倔强的自尊

因为拒绝接受当地农民赔偿 35 至 40 平方米商品房，自家住房

余下面积按 300 元人民币收购的拆迁补偿

以及，拒绝接受购地建房者按 3800 元一个平方收购的拆迁补偿

他们和当地大多数人分道扬镳

他们和他们破烂不堪的蜗居一起钉在荒地中间

他们和他们的权利、愤怒、自尊一起走向一天比一天接近的

断水、断路、断电

你的脸圆乎乎的

笑起来时，眼睛拉成一条缝

看见我时，你总是那样笑

温暖

安静

可靠

不声不响的

让人舒坦放心的笑

说起来

我和你打交道最多

自从去年年底，我来到成都访民圈、公民圈、基督徒圈和民运圈

不善言辞的你善设计制图

网上，以图为匕首挑战一党专政者众多

你的图干净利落醒目

内涵丰满

力透纸背

不拖泥带水节外生枝

我喜欢你的设计

你以尽量少的颜色和线条表达你的良知和勇气

2016 年 5 月 27 日

那张设计感和思想性兼具的“八酒六四”酒设计图在网上出现

那一瞬间

我笑了

我知道是你

一定是你

不和光同尘的你

不惧邪恶暴政，坦然面对党指挥的枪的你

才华横溢的你

我们闯进不能逾越的红线

不约而同

我因为转发你的“八酒六四”酒广告设计图，“寻衅滋事”

你从“煽颠”改为“寻衅滋事”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无产阶级专政机关

一个六零后

一个八零后

一个母亲，女儿，诗人

一个丈夫，父亲，儿子，设计师

“不隔山打呼，不指东说西，不天女散花，不戴面具。

站稳，举弓，拉箭。

直射一党专政！”

我把我的上述文字发给你

我说，帮我配个图，好吗？

你二话没说，一口答应

反复修改两次过后，我在我的诗歌旁边

我在图片上拉弓射箭

你已签逮，和其他三位策划制作“八酒六四”酒的仁兄一起

官方把你妻子带到派出所去恐吓威逼时，破窗而入，对你家

实施抄家

你的妻子，曾经无比依赖你的柔弱女子，现在，勇敢坚毅，和

你一样，面带笑容

和你一样，总是面带笑容

现在，她最担心的是你有没有自己的瓶子喝水

她说，天这么热，你又这么喜欢喝水，你要是没自己的瓶子

喝水的话，咋办？

还记不记得十二月党人的妻子

陪丈夫一起流放西伯利亚的女人

西伯利亚的风割在她们水嫩的脸上

她们面带笑容

就像，你的妻子燕子那样

主日

王怡牧师证道时

我总会在教会看见你的妻子

还有你的女儿

她们在主耶稣基督的怀抱里

她们在天使中间

就像我在主耶稣基督怀里

就像我在天使中间

我们一同唱哈利路亚

一同唱：“所以我们不丧胆

不丧胆

体外虽然毁坏

内心一天新似一天“

你十五岁的女儿，温润纤弱的女孩儿可儿，9 月 26 日过生

我们会陪伴在她的身边

和你美丽的妻子一起，和她一起，分享漂亮的生日蛋糕

给她唱生日歌

罗富誉

等你出来那天

我们再去一环路那家“泸州老面馆”吃面

好吗？

走向原野

走向魔鬼撒旦和邪灵的同时

被撒旦和邪灵引诱收买的同时

听见没？

正在盛开的牡丹花

正在倒塌的自称宇宙真理的朽木

二十八年前，成千上万平民和学生的血被党卫军坦克碾进地底

二十八年来，香港支联会年年在香港维园举行六四烛光悼念集会

2007 年， “64” 十八周年当天，陈云飞在《成都晚报》上刊登

“向坚强的 64 遇难者母亲致敬” 的广告后，被监视居住半年

2012 年，李旺阳接受香港有线新闻台中国组记者访问

六四民运后，被上吊

2014 年， “郑州十君子” 举行 “6 公祭” 后，先后被捕

2015 年 3 月 25 日，陈云飞与其他 20 多人在四川新津为在

1989 年 “64” 屠城中的死难学生肖杰、吴国峰扫墓后，被捕

二十八年后，不能抗议和控诉的北京天安门大屠杀，不能

公祭的思念，经过你们——成都四君子——罗富誉、符海陆、

张隽勇、陈兵的手，酿成“八酒六四” 酒

这是一瓶酒

这又不仅仅是一瓶酒

这是使命感和铁肩担道义

是从来未曾泯灭的良知

从来未曾熄灭的怒火

从来不曾低下的头颅

从来不曾打弯的脊梁

从来未曾闭眼的对自由民主宪政的向往

自从那天，血雨席卷天安门广场

自从红色通缉令以人民的名义追捕 21 个年

轻的心脏

站在安全线内向往民主，政治智慧高，认为民主遥不可及的

理性主义者说

你们，“八酒六四” 酒案四君子自讨苦吃

他们不闯红线

坐等明天

等天降奇兵，天佑中华

等上帝的末日审判

“竟无一人是男儿” 吗？

并非

你们，曾经的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

六零后

七零后

八零后

你们，知行合一的四个男子汉，进去了

你们，绝和平庸讲和，甘愿背负十字架的铁血战士

可可的爸爸罗富誉，图图的爸爸符海陆，左左和右右的爸爸

张隽勇，以及，陈兵

你们不消费民主

不消遣民主

不消耗民主

你们步无数思想犯的后尘，敢于在言论控制、新闻封锁、

一党专政的中国大陆，撞进禁区——8964

你们打响中国牡丹花革命第一枪

你们从此心安，今生无悔

为了不能忘却的鲜血

不能闭眼的冤魂

为了无数个可儿

无数个左左和右右

无数个图图

为了言论自由、集会自由、示威自由、宗教信仰自由、组党自由

为了干净水

蓝天白云

安全食物

你们失去自由已近一年

你们坐上了审讯椅

戴上了手铐

睡一个人形宽窄的铺板

在缺医少药的看守所里，吃无油无盐的、比猪食都不如的牢饭

好兄弟

我们等着你们

酒杯等着你们

越来越多的朋友甩掉恐惧，加入给你们“送饭”的队伍

推翻一党专政的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

推特党正在走来

坚冰正在融化

装睡的愚民正在醒来

我们自己的中国梦正在盛开。

2024 年 5 月 29 日 第五稿 于马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