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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藏:《抑郁》(长诗)(1)

作者: 王藏

王藏 2024 出獄後按語:《抑鬱》是在我最絕望最抑鬱之時寫的,那時媳婦再次抑鬱自殺、老父患癌病重,孩子也跟著抑鬱,螞蝗隨時騷擾⋯⋯當時是當作遺詩來寫⋯⋯《抑鬱》發洩完後,又緩過來了。

【献给抑郁时代自由高贵的恩师、诗魂黄翔 + 秋潇雨兰】

废鸟无毛幻灭翩 青丝碎片竟成烟

冰霜有泪频失语 热土埋花只撒盐

满纸荒唐流梦呓 孤身自焚影河边

此情只待天知晓 解锁幽歌羽万千

——题记

【第一首】

用骨灰的余温去爱,去刀

劈綑绑的胸腔,无垠的精神病院威武

但失效。药片和针头独自胜利

眼眶空洞已久,漩涡鲜活

羽毛总是迎去并继续失败

失败者有失败者的哀歌

泪和食盐无味,水咸

萤火虫继续学词语粉碎

鼻孔属于洪水,呼吸属于自焚

——把喧哗托付人间

——将喉咙留给孤寂

蓝烟流出墙缝,跌入荒野

玫瑰下定决心用刺割舌,钻石和星辰

廉价已久。废墟搬他上手术台解剖——

报告称:此鸟已废,闪电也无法激活

【第二首】

他最好闭嘴,面对她的决绝

她有她的漫游,即便面无表情

他躺卧悬崖,任天空压迫

作为厌世者的他见过无数厌世者

如绝望的死刑犯,如希望的信徒

如大活人就被活摘的器官——无主动余地

自尽者说:我以厌世成全一丝自尊

自尊者说:这是一具耻辱的软蛋

未来说:他们皆有我滚烫的影子

我们或许都需要一颗

彻底的子弹,才能堵住

日夜冒烟的毛孔

【第三首】

每一种色彩都是跳楼高度

楼下的血基本无色

一点红融入一片红而已

——跳的被跳的太多,推手无处不在

——事后基本连地狱也无法挤进

——连骨灰都可能被焚尸工放错盒子

蜡烛早将海水熄灭

蝌蚪共享着人间的窒息

血已蒸发,将雪私刑

海水总会点燃蜡烛的

——大麻已进入酒精深处

——乌鸦正捧着乌龟的头颅出来

【第四首】

他的女人已下降时代陷阱

他无能为力,只能背着她鸟语

——只有抑郁和孤独能埋没和掏空我们

铁铲的土还不够

食肉力量还不够

——请继续发力,拿掉最后一个筋脉的支架

「请问:有谁不是千穿百孔的」

「请问:谁不是负债累累」

「请问:谁能逃脱罪孽的罚单」

他早在陷阱,如今似乎沦陷至闪亮

宿命。某种教条低声鞭打

——陷阱里谁也抓不住谁的裤腿,别青春了

【第五首】

蜜蜂采着砒霜,牛奶喝着抗生素

英雄已被诅咒,这片废墟只归属小丑

——蝌蚪们扛着刺耳的话筒向微生物宣战

生活不过是一块重复爱上抽插的

钢铁。人面兽心的捕猎者捕猎着

自己,并强拆着祖先的一亩三分地

此时猴子的红屁股无所顾忌

无头的韭菜还会强硬伸头

菊花仍会结成战友漫山遍野

「是时候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苟且的耗子也会这么说

它砍下森林,锯成木板,拒绝阳光

【第六首】

鸡对毛说:不要奢谈建构,你自以为是的

时光只是碎片——只是粉末

——影子的排泄物

鸡对鸡说:我要分辨找出自己的影子

影子对影子说:你不过是我的傀儡

影子对影子也说:你不过是我的傀儡

傀儡深表不服:你们只是傀儡的傀儡

——我才是你们贱命的主宰

——你们和我都有呻吟的份

呻吟深表不服:屁眼被火烧还能挣扎

你们不过是熔炉里的哑巴

——地府里连哑巴也会尖叫

【第七首】

抑郁是种绝症,孤独是种绝症

抑郁和孤独外的事物自以为是医生

——真相仍是绝症

「机器仍在强拆,我也在强拆自己的

尸骨。我连生都弄不明白,你说的

已成狗屁的家园究竟是啥意思」

几只深谙世事的乌鸦

总用闲言碎语解构土壤

——土壤等于坟墓不等于诗句

抑郁是孤独的家园,孤独是抑郁的避难所

可家园不是避难所,只是坟墓里骄傲的

——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第八首】

可污秽不堪的玫瑰仍想获得

乌鸦之外的表白,即便是在

——漩涡和陷阱中!

大象爱上射精,蚂蚁们视为一场灾难

或救赎。城堡里外仍有红酒和底裤的

阶级斗争——而故土流亡者仍相信奇迹或意外

他早已用乌鸦之口拒绝此世

并用沈默抽插沈默

——将带刺的沈默用来裹尸

她是知道的,他只能包裹自己

表示一种乏力的绝地抗拒

——对孤独的迷恋,对抑郁阴道的意淫

【第九首】

残缺的苹果总会失败的,它挂于空枝

出口即祸。空枝自足于空虚

苹果只剩核,仍想安慰刀锋

流血的不止星空,弹头也舔着自身的血

流血终被改写成闹剧,连乌鸦这人间哲学家

也解读不出悲剧意义

悲剧注定和失败者一起失败

哀歌随时以喜庆的嗓子作曲

滑稽的笑声从来不绝于耳

「让煤层冻结冰河吧!」

「让化石风化吧!」

「让石油成为夜空的无形之泪和尾气吧!」

【第十首】

象牙从来不是她和他的庇护蜗居

每种象牙有每种象牙的荒野

——可以仿造零件,仿造不出泥淖

荒野的白骨可以使夜莺颤栗

但战栗已修炼成鸦片

完整的自慰必须是分裂的

猫群成鼠,每晚都要自我审讯

狗嘴吐不出象牙,可以吐出对

分裂的震摄

她拒绝震摄,所以自我分裂

他忍受分裂,所以将分裂堆积

——将落叶当手术刀,捍卫自我了结的冲动

【第十一首

月圆之夜被死去的诗友杨春光曾说:

「我举着睪丸走过广场」,「粉身碎骨」

——终于,被暴打导致的脑血栓为其扛棺了

重病被死狱中的诗友力虹曾说:

「只剩下那种滔天的耻辱感」

——终于,这耻辱感陪伴其入土

被追捕者诗友黄翔文革曾说:

「我是只被野兽践踏的野兽」

——反动的梦魇,其唯一的听众是沈寂

见证着大屠杀的诗友廖亦武曾说:

「我们的心一团漆黑。又黑又烫,像一座焚尸炉」

——圣殿早已沈沦,死城里只有疯人院

被驱逐的流亡者诗友贝岭曾说:

「整个夜晚/自渎着/我赤身裸体/整个夜晚/枪手如云」

——行吟是要付出代价的,手铐也会跟出围墙

身陷病床的诗友孟浪曾说:

「连黎明对肮脏的人类也毫无新意」

——凶年之畔,如今陈腐的何止是朝霞

作为这些珍贵抑郁者的诗友,我曾说:

「没有墓碑的墓地,我扛着墓志铭裸行」

——时间的骨头仍断裂在履带内,如今诗行却真已救拔不了我

【第十二首】

他想起顾城杀妻的刀,割断

海子麦田脖子的铁轨,想起

傅雷夫妇被几番凌辱的家书

茨威格夫妇的毒药,海明威

的猎枪。叶赛宁的结实绳索

芥川龙之介非假货的安眠药

茨维塔耶娃的小镇,普拉斯

的多次练习,杰克伦敦的病

和债,毕加索的妻子和情人

被消费发烂的梵高的向日葵

老舍的湖泊,反对自杀却又

自杀的川端康成……他想着

【第十三首】

可这些自尽都很遥远,眼前如此

逼真,逼真得赛过虞姬的剑——

可他非项羽,仅是另一个虞姬

可她没把他当成病友,亦非倾听者

他终于明白,真正的恐惧不来自蚂蝗

来自亲情。大至无外之酷刑非有形皮肉之刺激

他为过往的知己解说:

「只有纯粹之灵才放弃腐败之肉」

「心境如此,当然傲慢到拒绝任何评价」

他终归在解说她和自己

——爱生有多深,爱死就有多深

——骨灰不屑风的嘲笑和反覆击打

【第十四首】

但斧头的刀锋是绝对残忍,他内心

压制着顾城之恶——有种自我了结

无种的将恶株连爱人。他警惕着斧头之恶

——可难以抗拒,魔性已遍布并穿透冷月

怪异的是书写与行为竟是一种对立,不同

内涵。分裂也赢取着收割人间的胜利

文字还得将情绪压得更低,文字还得以

精神病院医生的身份自我化疗。文字拒绝

成为诗的俘虏,却难以拒绝成为魔的俘虏

他能辨析他人的癌症,却辨析不了自身的

毒霾。抑郁或许是漩涡,也或许是窄门

——更是疯狂的蚕蛹。蝴蝶大多被动自尽

【第十五首】

梦魇的茶杯中,铁锤,镰刀,斧头,棍棒

刀片——统统一种叫法:刀杀着刀

他也相信一种柔软——可柔软仍会变成刀锋

他看到他们将汽车撞向红尘的精灵

他看到她们将刀锋砍向自己的孩子

他看到无数个自己,因一种决绝的爱杀死骨肉

——只为让柔软的血脉不再被刀锋制造者

强暴。在樱花的溃烂中,爱与恨已迷糊不清

相互模仿,相互蚕食,相互抚摸,相互渗透

——没有一颗流星是纯粹的

——他胸藏所有化学元素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也酿造着怪胎

【第十六首】

酒精和砒霜一直试图斩断

词与词的关联,词与现实的关联

——只相信直觉!

甚至拒绝抒情,拒绝叙事,阻绝隐喻,拒绝理想

——拒绝一切他人和自己附加的「意义」

——相信名为「雷霆」之物,劈开蜘蛛的大嘴

可终究徒劳,只要尘埃仍在吐字

仍在抵抗熔炉

——抵抗宿命

直觉也不可描述

直觉也会拴着狗链

直觉也会被直觉奸污吐血

2024 年 11 月 1 日上传

本文转载自王藏Facebook
作者: 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