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仙:兩岸制度競賽剖析
台灣海峽,是東方的柏林墻。中國的兩岸對峙,是冷戰在東方戰場的延續。冷戰思維沒有錯,以為冷戰早已結束才是大錯特錯。
大陸和台灣之間的制度競賽,表面上看,是"專制獨裁 Vs 自由民主",其實往深了挖,是"人民民主專政 Vs 公民民主憲政"。二者都標榜自己是真"民主",只不過二者民主的參與主體不同,一個是情理上的"人民",一個是法理上的"公民";貫徹方式一個是不受法律制約的"專政",一個是講求程序正義的"憲政"。
所謂"人民",其對立面為"敵人"。所謂"對人民民主、對敵人專政",首先要先由專政鐵拳來識別,哪些人是"人民"?哪些又是"敵人"?由於識別工作的本身,是先於一切法律的專政,自然就把相當一部分國民身份持有者的民主權利剝奪掉,因為他們不是"人民",是"敵人"。而在排斥了這群被視為害人精的"敵人"之後,廣大"人民"在行使民主權利的過程中,難免噤若寒蟬,唯恐被專政鐵拳打入"敵人"之列。最後,民主難免淪為一群"人民"誠惶誠恐地給專政鐵拳唱讚歌的集體表演。
所謂"公民",其對立面為"非公民",在全體國民皆公民的普選時代,也就是外國人和無國籍人。公民之間的民主,基於共同的國家認同滋養出的同胞情誼,得到憲政框架下的法律保護,沒誰可以因為某個公民一句話講得不中聽,就將其打入"敵人"的行列,進而剝奪其參與民主遊戲的權利。除非某個公民犯了法律明確禁止的罪行,才可以通過司法程序褫奪其公民權利,直到服刑完畢,仍恢復其公民權利。
也就是說,"人民民主專政"基於階級,"公民民主憲政"基於民族。階級是利益的攻守同盟,民族是情感的有機共同體。顯然,只有極度理性而缺乏感性的人,才會把階級的橫斷看得重於民族的縱斷。長期實行"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必然也必須強調階級甚於強調民族,進而強調利益甚於強調情感,這會導致整個社會的壓抑和不可持續。畢竟,正常的人格,都是感性為君、理性為臣。
要長期維持這種理性對感性的壓制,就不得不實行精英對權力的壟斷,壓抑民意的表達。因為精英群體的理性程度更高,而普通民眾大多是相對感性的。於是,這種統治又必然走向高壓,一旦放鬆,壓不住民眾的感性本能了,最終都只能不可避免地走向"公民民主憲政",釋放全社會的真性情。畢竟,成天活得那麼理性,誰能不累?
更何況,階級身份可以靠個人努力結合歷史機遇來改變,而民族認同卻可以陪伴人一輩子。這世界上有幾個人打心眼裡覺得自己的階級比自己的民族更值得自己效忠?如果我們敢於承認,為了階級可以不認民族的,只是極少數奇葩,那麼我們也必須進而承認大多數人在"少數服從多數"的民主遊戲中,更願意服從自己的多數民族同胞,而不是更願意服從自己的多數階級兄弟。因為民族認同是先天的,不需要教的;而階級覺悟卻是後天的,要靠宣傳機器大力灌輸的。這樣也就不難得出結論:要維持"人民民主專政"、抵制"公民民主憲政",就必須由專政機器,保持在宣傳方面的常態化高壓,少許洗腦一放鬆,民眾又容易故態復萌,重新去認同民族同胞而不是階級兄弟。
馬克思認為,即便開放了一人一票的普選,民眾還是會選出一群資本家和資本代言人來統治自己,這樣一來,議會的資產階級性質不會改變。所以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不能也不屑走議會道路,而堅持武裝斗爭,以暴力革命打碎資產階級國家機器,再實行無產階級專政。由是觀之,馬克思主義的本質,就是對選票、議會、憲法……那一套,缺乏信心和耐心,認為必須要有一個不受這些法律制約的專政鐵拳,突破程序正義來為民做主。這本身也未嘗不是一種"強行解放一群不認為自己需要被解放的人"。
公民民主憲政,對於富裕公民以資本滲透民主政體的運作,是無法完全禁絕的,這具有兩面性。壞的一方面,是金主會通過豢養媒體和政黨,來掏空民主,讓民眾自以為在當主人翁,其實被洗腦而不自知。好的一方面,是金主也在對不理性的民主維持著潛在矯正機制,畢竟大家交稅不是按人頭等額交,憑啥投票卻按人頭等額投?通過讓資本精英用媒體和政黨,去柔性說服民眾,不要做出"打土豪分田地"的短視舉措,以免殺雞取卵,這也是對精英群體的一種保護和對極左民粹的有效防範。由於好壞兩方面都存在,也就需要左翼和右翼不斷互相博弈,在漫長的動態博弈過程中,逐步優化整個社會的利益分配格局,仍然好於專政的拍腦門決策、一刀切執行。
人民通過暴力和契約,締造了國家。國家又以法律,反過來把締造自己的人民變成了公民。把人民變成公民,是對人民最好的保護。在擁有自己的國家之前,人民有權隨時起來革命。在擁有了自己的國家後,當上了公民,就要守法愛國,不能動不動心情不好就革命,但可以定期投票來改選政府。
人民以頭顱換國家,公民以選票換政府。所以各國都為那個把人民變成公民的開共和的偉大國父塑造銅像,因為從他以後,改朝換代可以以一種和平合法的方式進行了,從而政府經常換,而國家得永恆!
說到底,"人民民主專政"只能是一種革命建國的理論,如果拿來建設治國,保不齊就會把國家成天治理成革命邊緣。有的東西,比如革命,可暫不可常。所以要在革命建國後逆取順守,難免就得讓"公民民主憲政"把"人民民主專政"擠出日常政治生活。以"不變之常"替代"不常之變"。
因此,即便"人民民主專政"一開始比"公民民主憲政"更能打,但卻不意味著活得更長久。歷史長河會遇到許多險阻,但最終會匯入宿命的大海。再多的權謀奇巧,到頭來還是不免要回歸人間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