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一个不受制约的俄罗斯将如何挑战西方（下）

欧洲和美国并非在为远期威胁做准备。莫斯科已在对欧洲发动非传统战争。过去几年，涉嫌俄罗斯支持的行动者在德国和英国纵火焚烧了存放乌克兰军火的仓库，篡改了芬兰的水处理中心，推动中东和北非的移民通过白俄罗斯和俄罗斯走向波兰和芬兰边境，破坏了捷克共和国和瑞典的铁路基础设施，刺杀了西班牙的俄罗斯军事叛逃者，甚至策划刺杀一家欧洲大型军火制造商的德国负责人。克里姆林宫采取这些措施的目的是向欧洲政府和公民展示，俄罗斯可以对他们支持基辅的行为进行报复。然而，一旦乌克兰战争结束，俄罗斯的努力不会减弱。莫斯科实施这些战术的更广泛目标是削弱西方及其反击俄罗斯的能力。它希望削弱西方社会，在美国和欧洲之间制造裂痕，减少欧洲集体行动的能力，并说服欧洲人认为与莫斯科对抗并不值得。其战略的一部分是利用核威胁，例如最近对俄罗斯核战略的变化，似乎降低了使用核武器的门槛，以加剧西方对与俄罗斯对抗的恐惧。

俄罗斯目前并不具备直接挑战北约的能力。与北约国家的当前低强度冲突可能会持续，直到俄罗斯军队重建——这一过程可能需要数年时间。但克里姆林宫届时可能会寻找机会进一步削弱北约。莫斯科依然会保持谨慎，尤其是因为它认为北约是一个更强大的力量，但如果变得明显的是盟国——其中最重要的是美国——缺乏集体防卫的决心，莫斯科可能会受到诱惑。如果美国正与中国在印太地区发生重大冲突，而华盛顿已将其视为最高的国家安全优先事项，克里姆林宫将最有可能做出这种判断。如果克里姆林宫认为华盛顿无法或不愿为欧洲提供防卫支持，并且欧洲单独无法获胜，那么莫斯科可能会将目标对准北约东翼的某个国家，挑战北约做出回应。

这一局面因克里姆林宫既具冒险精神又易于误判而变得更加复杂。莫斯科已经严重误判了其迅速击败乌克兰军队并动摇西方决心的能力。像普京这样的个人主义独裁者，往往是最容易犯错误的领导人，部分原因是他们周围充斥着拍马屁的人和忠诚的追随者，这些人只告诉领导人他们想听的话。因此，华盛顿及其盟友不应放松警惕，即便北约部队装备完善，能够击败俄罗斯军队。仅仅相信北约最终会获胜是不够的，尤其是在看到乌克兰现在的情况之后：城市被摧毁，数万人丧命，数百万人成为难民，部分地区长期处于俄罗斯占领之下。即使俄罗斯今天被击败，与俄罗斯的未来战争仍然可能对被侵略的国家和北约联盟造成毁灭性打击。美国和北约的当务之急是确保莫斯科永远不会再做出这样的尝试。

与俄罗斯的对抗将在欧洲持续最为激烈，但莫斯科带来的挑战是全球性的。尽管美国和欧洲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对其施加了重大代价，但莫斯科绕过了西方的制裁和出口管制，违背了国际孤立的预测。今年 10 月，俄罗斯主办了金砖国家年会（最初的五个成员国为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会议上有数十位世界领导人出席，显示出该集团在挑战西方权力和影响力方面日益增长的兴趣。

普京与美国及其盟友的冲突越多，且被认为能够逍遥法外，其他国家也将越发敢于发起挑战。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争不仅暴露了西方言辞与实际承诺之间的差距，也揭示了西方军事能力的局限性。这并不是说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成功”会自动促使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入侵台湾；其他因素，如该地区的军事力量平衡以及北京的政治考量，将在塑造习近平决策时起到更为决定性的作用。然而，中国正在认真观察，世界各地的旁观者也是如此。潜在的西方对手正在评估使用武力的代价，并考虑如果他们发起类似的冒险行为，可能会期待什么结果。同样，对俄罗斯在欧洲进行破坏活动的反应不足，可能会鼓励其他潜在敌人也加入其中。

莫斯科不仅仅满足于激励他国，它还在积极帮助反对西方的势力。俄罗斯向非洲萨赫勒地区的非法行为者提供支持，提供物资和外交支持，使得军事官员能够在 2021 年通过武力夺取马里政权，2022 年在布基纳法索和 2023 年在尼日尔发生类似情况，并随后减少与美国和欧洲的关系。俄罗斯还向苏丹提供武器，延长该国的内战及其导致的人道主义危机，并支持也门的胡塞武装，这些武装袭击了红海的船只，扰乱了全球贸易，并向以色列发射了导弹，以色列是美国的重要盟友。

尽管这些事件对美国的单一影响可能有限，但从整体上看，俄罗斯的行动正在加剧华盛顿面临的挑战。在尼日尔，俄罗斯的支持促使新政府决定迫使美国放弃一个用于反恐行动的基地。如果俄罗斯加大对胡塞武装的支持，并向他们提供反舰导弹，这个激进组织将能够更有效地打击红海的商业船只，并提高对美国和欧洲舰船的威胁。一旦乌克兰战争结束，俄罗斯可能会将更多资源和精力投入到支持胡塞武装和其他威胁美国利益的团体或国家中。

一些观察者仍然寄希望于中国对其经济利益的关切，认为这会促使中国限制俄罗斯。但北京迄今的行动表明并没有这种努力。尽管俄罗斯支持胡塞武装有全球航运风险，但中国并没有反对。即使北京对俄罗斯加深与朝鲜的关系有所警觉，它也不太可能干预，部分原因是它不想破坏与平壤的长期关系。相反，中国似乎满足于让俄罗斯扰乱国际秩序，并利用由此产生的混乱来进一步推动自身崛起。如果要对俄罗斯的破坏性活动进行制衡，那将必须来自西方。

俄罗斯支持中国、伊朗和朝鲜的努力是莫斯科带来的最为严重的问题之一。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争激发了这些国家之间前所未有的合作水平，克里姆林宫作为关键催化剂发挥了作用。朝鲜部队抵达俄罗斯，提醒我们一个令人担忧的事实：在俄罗斯和朝鲜由高度个性化的独裁政权掌舵，而中国和在某种程度上伊朗的政权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时，合作可能迅速发展并以不可预测的方式演变。

政治学研究表明，这种类型的政权往往会产生最具风险和攻击性的外交政策。由个人主义独裁者掌权的国家最容易发起国家间冲突，最可能与民主国家作战，并且最容易投资于核武器。俄罗斯对中国、伊朗和朝鲜的日益增长的军事和政治支持只会促进这些倾向。而且，莫斯科已经不再关心国际声誉，这可能使它在援助最令人厌恶的政权时变得更加不受约束。

因此，俄罗斯对这一动荡轴心成员的支持可能会给关键地区带来混乱。以中俄关系为例。尽管莫斯科多年来一直向北京提供武器——包括先进的战斗机、空防系统和反舰导弹——但两国的防务关系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加深。例如，在九月，美国官员宣布俄罗斯已向中国提供了将使中国潜艇更加安静并更难追踪的先进技术。考虑到技术的敏感性，这样的协议几年前几乎是难以想象的。随着北京和莫斯科的合作加深，美国在中国身上的军事优势可能会减弱。如果中国认为自己占上风，印太地区发生潜在冲突的可能性也将增加。

俄罗斯对伊朗的支持同样令人担忧。莫斯科长期以来一直向德黑兰提供坦克、直升机和地对空导弹，现在它正支持伊朗的太空和导弹计划。自 2015 年俄罗斯干预叙利亚，支持巴沙尔·阿萨德总统的政权并与伊朗共同参与以来，莫斯科和德黑兰的互动增多，克服了历史上的不信任，奠定了更深、更持久伙伴关系的基础。十年前，俄罗斯参与了（尽管是谨慎的）国际谈判，促成了 2015 年伊朗核协议。但今天，莫斯科似乎对军备削减或防扩散的兴趣大大减少。随着中东战争削弱了伊朗的代理人并暴露了其遏制以色列的能力的局限，德黑兰获取核武器的兴趣可能会增加，并且它可能寻求俄罗斯的帮助。这种帮助可能是显而易见的，例如，莫斯科提供武器微型化所需的专业知识，也可能是间接的，莫斯科通过在联合国安理会为德黑兰提供庇护。伊朗获得核武器反过来可能促使该地区其他国家，如埃及或沙特阿拉伯，争相实现核武化，从而实际上结束中东地区当前的防扩散格局。

在朝鲜的案例中，俄罗斯的支持提高了朝鲜半岛不稳定的风险。根据韩国官员的说法，平壤请求俄罗斯提供先进技术，以提高其弹道导弹的精度并扩大其潜艇射程，作为交换，朝鲜将向俄罗斯派遣军队、弹药和其他军事支持。不仅是先进设备使朝鲜更有能力，也可能使其更愿意参与地区冲突。被派遣到俄罗斯的朝鲜军队正在获得宝贵的战场经验，并了解现代冲突的模式。莫斯科和平壤还在 11 月签署了一项条约，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并呼吁双方在遭遇武装袭击时互相援助——这项协议可能会将俄罗斯卷入朝鲜与韩国之间的冲突。

人们很容易想象，如果美国施压乌克兰结束战争并追求与俄罗斯的更务实关系，莫斯科与这一轴心成员的合作可能会减弱。然而，这只是空想。中国、伊朗、朝鲜和俄罗斯之间日益增长的关系，是由比乌克兰战争所带来的交易性考虑更深层的动机所驱动的。如果有任何因素能让克里姆林宫更有能力帮助其伙伴削弱美国，那就是对俄罗斯的让步。

俄罗斯的野心可能不会止步于乌克兰，今天缺乏西方行动的情况下，抵抗俄罗斯侵略的代价只会增加。俄罗斯是一个衰退中的大国，但它引发冲突的潜力依然很大。因此，遏制和防御俄罗斯的负担在短期内不会减轻。由于国防支出、采购和部队部署的变化需要较长的前期准备时间，华盛顿及其盟友必须超越当前乌克兰战争的局限，开始现在就进行投资，以防止未来俄罗斯的机会主义侵略。欧洲必须将日益增加的国防开支投入到扩大组织能力和后勤支持中，以确保在美国军事介入其他地区时，能够进行独立行动。屈服于俄罗斯的要求不会使捍卫欧洲变得更容易或更便宜——看看过去二十年的事件。在每一次转折中——2008 年格鲁吉亚战争、2014 年俄罗斯第一次入侵乌克兰以及 2015 年俄罗斯向叙利亚派遣军队——普京都变得更愿意冒险，因为他逐渐相信冒险会带来回报。

华盛顿无疑有许多相互竞争的优先事项，这些优先事项会使其将注意力从俄罗斯威胁上移开，其中中国是最重要的。但为了有效应对中国，华盛顿必须首先将欧洲安全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美国不能仅仅将欧洲安全交给尚未能够应对俄罗斯威胁的欧洲。如果华盛顿过早缩减对欧洲的承诺，莫斯科可能会将其视为美国兴趣日益减少的信号，并利用这个机会向前推进。

美国政策的优先顺序很重要，但排序同样重要。特朗普政府首先需要应对乌克兰战争。帮助乌克兰在有利条件下结束战争是减少俄罗斯及其支持的动荡轴心的侵略威胁的最直接途径。这一协议需要融入一个更大的战略，以遏制俄罗斯并维护乌克兰的安全。北约应废除 1997 年《北约 - 俄罗斯创始协议》，该协议禁止盟军在俄罗斯附近进行永久性部署，并在北约东翼驻军。联盟还应提高成员国的国防支出目标，增强备战状态，并改善部署部队以防卫受威胁成员国的能力。西方国家应当维持并加强对俄罗斯的制裁和出口管制，至少在普京仍在执政期间。西方国家还必须投资于乌克兰的防务部门，并确保乌克兰能够维持自身的武装力量，以威慑俄罗斯再次入侵。虽然这些措施不能结束与俄罗斯的对抗，但它们将削弱莫斯科的野心和它在欧洲挑起冲突的能力，同时也限制它在世界其他地区加强伙伴关系的能力。

特朗普政府还必须保持美国作为欧洲安全主要促进者的角色，同时努力减少维护这一角色的负担。欧洲各国必须变得更加有能力采取不依赖美国援助的集体行动。它们可能在某些情况下仍然依赖美国，但它们的依赖程度可以显著降低。随着美国将更多的防务责任转交给欧洲，未来美国将能更加专注于中国。与此同时，美国将避免做出过于仓促、混乱的战略转移，因为这样的转移只会鼓励并增强莫斯科的信心，并可能导致俄罗斯最终发动一场鲁莽的战争，可能是针对北约，或者再次针对乌克兰。

西方与俄罗斯的对抗没有简单的解决办法。俄罗斯的修正主义和侵略行为不会消失。即使当前的乌克兰战争通过停战得到解决，如果没有某种形式的安全保障，乌克兰很可能会迎来另一次战争。忽视俄罗斯或假设美国转向中国后可以轻松应对俄罗斯，只会让威胁不断扩大。美国及其盟友今天认真应对来自俄罗斯的挑战，远比让另一个冲突成为明天更为昂贵的代价要好得多。

2025 年 2 月 1 日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