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福祯:“市民声援团”——青岛89民运的一道亮丽风景
1989 年从北京到全国,从学潮到知识分子介入,再到市民声援和参与,广泛持久,轰轰烈烈,的确是史无前列的。我当时见证了青岛地区从反对“四、二六”社论的大学生游行示威,到大学生要求与政府对话和绝食抗议活动,直至六四屠杀后青岛学生和市民的抗暴活动。在市民的参与中,青岛“市民声援团”是当时最先勇敢站出来的市民群体,他们举着自己的旗子,每天到市政府门前聚集,参加静坐,参加游行,参加其他一些活动。
这是一个自发的、松散的市民群体,虽然站在他们旗子下的市民不是很多,但是他们凝聚了广泛的民意,是当时家喻户晓、倍受市民青睐和政府痛恨的一帮“牛人”。
不经意之中我发现了当时青岛党报的一次报道,原文如此——
蓄意制造青岛动乱的非法组织
“市民声援团”头头落网
本报讯:蓄意制造青岛动乱,被市政府取缔的非法组织“青岛市民声援团”头头杨跟东等六人近日被查获归案。
自诩“市民声援团”总指挥的杨跟东,系市人民检察院的干部,因违法发纪再被审查期间,窜到社会,纠合一些社会渣滓成立了“市民声援团”,到处游行、演讲、张贴标语,造谣煽动.6 月 9 日他在胶东路、热河路口,拿出手铐恐吓一位设摊出售冷饮的人,引起群众义愤,当场被热河路派出所抓获,被市人民检察院拘留审查。该组织头头邱丰磊(21 岁,男,市公交公司工人),5 月 19 日煽动、带头冲砸市政府,被公安机关收容审查。该组织头头王福荣(女,26 岁,青岛铝制品总厂工人),伙同杨跟东与“青高联”海大“自治筹委会”的头头频繁串联,共谋制造青岛动乱,她时而混在海大学生队伍里,时而带领其“声援团”到处游行,呼喊反动口号,书写反动标语等。他经常食宿于海大,多次参加“青高联”“海大自治筹委会”的密谋。策划强占道路,阻塞交通,造成城市瘫痪。她出谋:“要斗争到底,现在是斗争的关键时刻”“要到胶州路、中山路口堵截 2 路、5 路电车和其他车辆”,她还分工联络“社会力量”,网罗社会渣滓,扩充队伍,妄图制造更严重的动乱。青岛教育学院总务处干部杨建国(男,33 岁),他对“青高联”海大“自治联合会”的头头说“组织不要太乱,要好好组织,可以吸收青年教师、工人、扩充自治会筹委会,下边也要有“自治会筹委会,这样就形成了一层层的组织,就是杨海(指青高联的头头),这一套人被拘禁了,还有学生出来领着干,把运动引申下去”,他还说:“应该和北京有联系”.“现在暴乱了,不知北京是什么情况。领导(指头头)不要上街,在学校隐蔽起来”当他闻讯有的学生不想搞动乱时,煽动说:“历史上的陈胜、吴广,起义是死,不起义也是死,不如揭竿而起,你们要用这个例子去唤醒同学们.”现在的情况是‘动乱’这顶帽子……谁也跑不了”其用心极其恶毒。青岛经济技术开发区工业发展总公司干部张军(男,24 岁)与“青高联”头头炮制颠倒黑白、恶毒中伤、煽动打倒政府的所谓“告青岛市人民书,并盗用其所在公司的四通打印机,复印机复印了数百份,交由“青高联”的头头到处散发、张贴,在我市造成极坏的影响。这次被抓获的还有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的干部陈兰涛(此案已报到)
在这里正告一切非法组织的的组织者及其头头立即到公安机关登记。彻底交代不法活动者,公安机关将予以从轻处理,否则,必将受到国法的严惩。
市公安机关还发现一个“全国工人联合会青岛属会”的非法组织,其头头如不主动登记,公安机关将追查到底.(严法:青岛日报:1989 年 6 月 18 日)
这篇报道是关于“市民声援团”系列报道的文章之一,开始游行处在合法阶段,交通警察维持秩序,此时媒体似乎也赏识这种行为,有一篇基本正面的报道。此后几篇则全是诋毁,记得“五、一九”前后有一篇报道说这个“市民声援团”的三个主要组织者,有两人有精神病,提请市民不要被精神病人忽悠。当年我无缘见识这些“病人”,出狱后却是认识了其中大多数人,有的成为我身边的哥们和朋友。
上边提到了青岛当年民运的不少“尖兵”,我顺便梳理一下。
所谓“市民声援团”总指挥的杨跟东
杨跟东,原名杨勇,文革期间改为杨跟东,(紧跟毛泽东的意思)大连人,出身军干家庭,复员转业军官。是文革后回复公检法机关首批到青岛组建检察院的检察官。1989 年因为在办案中违反相关纪律被停职。杨的确是“市民声援团”的发起人之一,但并没有自诩“总指挥”,尤其是文章中煞有介事的“拿出手铐恐吓”的说法纯属乌有。当我就此问起他的时候,他一脸惊诧,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到这篇报道,他对于自己的“光辉”事迹也并不知道。
从上述的口气中可以看出,杨的问题十分严重,这篇文章基本是要把他作为青岛地区动乱的一个主要符号,意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看看,不仅是“总指挥”,还随身携带手铐乱拷市民,在他的麾下还有邱丰磊、王福荣。在谈王福荣的时候故意混淆了王和另一些人的关系,这就造成了杨跟东是“首恶”视觉效果。不要小瞧这个视觉效果,党报是给领导看的,哪一位大官看到这个报道,一句严惩,杨跟东就够他喝一壶了。当时,许多案子被重判,就是因为报纸的张扬和领导据此批示。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杨在检察院锋芒毕露,敢说敢言得罪了顶头上司。
不过,杨跟东是幸运的,调他到青岛来的某首长当时还在职,他父母的关系和能量还在,更重要的是他的活动有据可查都是在“六四”之前,六四前后几天的“市民声援团”活跃分子是陈延忠、史晓东、王福荣、吴旭升等人。这样杨跟东最后居然与“市民声援团”无缘,被以渎职罪判了一年。这也算是一种吊诡吧。
杨跟东出狱后,尝试着干过一些事情,但是由检察官到一个囚徒,巨大的心理反差和经济反差导致了他的行为反常。志大钱疏,却又无意专心做事,很快导致家庭破裂,妻女离去。此后靠父母接济和低保度日,精神状态长期不好,2007 至 2008 年之间曾经在我的个人书店干了一年多,然后心血来潮,大把挥霍,很快把自己陷进困境,他这种间歇性的自我作践,已经让家人和朋友寒心,走投无路之际,据说 2008 年秋天已经再次入狱。我和朋友多次劝他,积累少许钱,以应不时之需,他却多次说:有病了就去死,没钱就去死,我也活够了。对于这种接近精神病似的自虐状态,我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所谓“该组织头头”邱丰磊
这个人我不认识,杨跟东的印象也不深,参加过几次“市民声援团”的活动。尤其是,在所谓“冲击市政府”事件中,由于多人聚集,推搡拥挤之中,门前的大花盆被推翻砸了一个,邱首当其冲,于是被扣留,同时被扣留的还有两人,但是不久被放出。他是青岛市最早被抓捕的市民,因为他当时没有被释放。他被抓后,学生和和市民为此在市政府门前聚集,要求全部释放被扣人员。邱后被劳教 2 年,现在情况不详。
所谓“该组织头头王福荣”
王福荣的确是“市民声援团”的主要组织者,是自始至终活跃在最前线的尖兵,她给市民也给组织参与者很深的印象和很大的鼓舞。当时经常与王福荣一起活动的史晓东、吴旭升说起她来都肃然起敬。史晓东甚至说,找老婆就找王福荣。可是,我们出狱之后谁也没有再见到她,史晓东找她做老婆的愿望自然落空。
听西镇离她家不远的一个朋友说:她被判了五年,在潍北劳改队服刑。出狱后,精神错乱,真的成了神经病人,多次出入精神病院,好的时候也偶尔在 2 路总站的小花园边做个马扎晒晒太阳。有人问起往事,她会像祥林嫂一样地反复唠叨一句话:“真的,我不是造谣,死了很多人”
当年所谓三个头头,两个有精神病的咒语,还真是基本兑现了。
青岛教育学院总务处干部杨建国
这是我的老朋友,是我在青岛职工大学政治理论系读书时的同学,从 1979 年就开始交往。杨建国也是军干出身,是一个言论狂放无忌,思维敏捷,但是语序混乱的善谈者。他的思想较早的游离在体制外,所以对我很欣赏,79 民运的时候,他很关注青岛的民刊《海浪花》,但是没有具体介入,虽然如此,最后还是为与我关系密切多少受了点冲击。
89 民运的时候,他重点在海大活动,因为他的老师兼好友高某某、陈某某都是海大的讲师。他在海大活动有一定人脉基础。我是低调行动,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可是我在海大不能不碰到他,碰到他不能不交流,所以我的《讨逆民之贼李鹏书》他有副本。他又是较早被捕的重要六四分子之一,我则在九月初被捕,此时他已经释放多日。在预审中我怀疑是否是他出卖了我,他既是报纸屡次点名的“死老虎”,我遂经回避最后不能不涉及到他与他在海大相遇过。开庭后才知道,这是误会,原来我是当时就被有关部门特别关注,海大保卫处对我文章的原件早就照了相备案。他说他自始至终没有提到过我,而我却提到了他,由此彼此稍有不快。后来他离开了学校,称在某企业家杂志青岛通讯站做站长。
杨建国被关押二个多月没有被判刑,是因为他当时在教育口,后来高层决定对大学生和教育文化口的六四分子不判处实际刑期,但是绝不启用。当时海大的教师杨德才就是因为久久不给安排上课,自动离职下海的。
陈澜涛
青岛大学海洋系硕士研究生,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监测中心助理工程师,89 年 6 月 6 日,在青岛街头设置路障和公开发表 5 分钟的演说,谴责当局镇压行动,并宣布退党。6 月 12 日被青岛市公安局拘留,7 月 21 日被正式逮捕,8 月 23 日因“反革命宣传煽动罪”、“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被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刑 18 年,剥夺政治权利 5 年,先后被关在北墅劳改队和山东省第三监狱。是我的狱友,在狱中陈澜涛留给我最突出的印象是他每日苦学外语不止,他先后大约学了 7、8 门外语,此外还练练书法,由于老婆早有去意,从不带孩子探监,十年来也不能与儿子见面。2000 年 4 月假释出狱,随即与妻子离婚,目前已经再婚并有孩子,2006 年移民加拿大。
陈延忠
一九六二年生,山东青岛人,原在青岛钢锉厂保卫科工作。一九八九年五、六月间积极参与学潮和“六、四”民主运动。是“市民声援团”的主要组织者,也是“台东交通大队”事件的主要组织者。直至六月五日、六日他还参加了大学生和市民的最后抗争,与陈谰涛、张杰等人到四方机车车辆厂大门口宣传鼓动工人罢工。几日后即被当局逮捕随后被以“妨害交通秩序罪”和“流氓罪”判处十七年有期徒刑,关押在山东莱西北墅监狱,是我的狱友,我们在同一个大队关押过一段时间,他的社会关系比较多,经常有好吃的送进去,我们常偷偷打个牙祭。一九九二年底我们“煽动罪”的一班“反革命”迁至潍坊监狱服刑,他们一班“暴徒”则继续留在北墅服刑。一九九五年他因患糖尿病等多种疾病被保外就医,出狱后开一家装潢材料商店,二零零五年病逝。陈延忠临死前最关注的就是自己的身份认同和六四平反问题。
张军
此人没有在北墅见过,也没有在济南王村见过,可见也没有判刑和劳教。身边朋友也没有认识这个人的,具体情况不详。
杨海
当时青岛高校自治联合会的主要组织者,海洋大学学生,青岛人。在青岛六四学运和民运的中作用重大。六月中旬被捕关押了 2 个多月,后因学生身份不受刑事处分,被释放。毕业后到西安工作,在报社干过编辑,也干过个体。是西安著名民运人人士,一直与林牧先生密切交往。出狱后不久杨海即找到我,记得是为了给可以找到的青岛的六四系狱人员每人 100 元的资助,这也是我们出狱后至今唯一收到的一份鹅毛薄礼。此后,我与杨海多年保持联系,是所谓“民运圈”交往较多的朋友之一。
吴旭升
我的狱友,因为参加青岛学运和民运的诸多活动被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处 12 年徒刑。上文所指的“全国工人联合会青岛属会”是吴旭升等人当时的一个预谋,并没有实际成立。但是吴旭升做的事情很多,他的案情也比较复杂,我们朝夕相处多年,他也不具体说,谁搞不清他的具体案情,或许也算涉及国家机他只说他有一个同案,是在军事法庭判的。此案也只是预谋:据传他们是要准备将炸药放到吉普车上。然后吉普车开到市政府门口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