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福禎:麻雀:犬儒時代的飛行者——讀張銘山《北墅“同學錄”》
在民主政體下統治者是依據憲法和法律規則行事,也就是權力“被關在籠子裡”,相反在極權專制的社會中,憲政和法律虛置,所有公民其實都“被關在籠子裡”。在當代中國這個大牢籠裡,犬儒遍地,大鳥稀有,我們很少看到象樣的飛行者。
飛行者稀有,是我們整個時代的匱乏。
張銘山筆下的「北墅同學」基本上都是“6.4”民主運動的普通參與者,甚至捲入者。他們是麻雀。他們是小小鳥。可他們是飛行者,是直面鮮血淋漓的現實的勇敢的人們。當年他們的一腔義憤和良知讓許多苟活者失去了品質。如今他們或者活著,或者死去,或者繼續飛行,或者沉默無語,都是我所尊重和懷念的。我時常想起當年姜春源對我和張銘山所說的那段話:“我們站出來一次,犧牲過自己,這已經夠了。中國這麼多人口,有多少人出來過、犧牲過。僅僅青島每個月因為車禍死掉的人,也比我們北墅的所有反革命多多了。 “這段話驚人地真實,使我和張銘山無言以對,一時沉思無語。
是的,在北墅因為「6.4」涉案的所謂「兩亂」分子(動亂、暴亂)總共不足 30 名,其中魯南地區被以反革命罪判決所有只有 13 名,的確是鳳毛麟角啊!他們是:
青島地區的:陳瀾濤(18 年)、張潔(17 年)、張宵旭(15 年)、孫維邦(12 年)、吳旭升(10 年)、王在京(8 年)、姜福禎(8 年)、牛天民(7 年)、姜春源(5 年)。
濰坊地區的:張銘山(2 年)、劉濟濰(7 年)。
煙台地區的:孟慶秦(10 年)、李楠(10 年)。
此外,被以妨害交通秩序罪和流氓罪被判處的有:陳延忠(17 年)、張本先(12 年)、竇建剛(10 年)、王建(8 年)、韓建剛(5 年)、史曉東(5 年)、滿永亮(7 年)、毛永亮(5 年)、丁洪江(2 年)、范強盛(2 年)、樊宏(2 年)、郭剛(1 年)。
此外,據史曉強(教養 2 年)、馬紅斌(教養 2 年)、盧振道(教養 2 年)等人介紹青島地區被關押在王村勞教所的“兩亂”教養人員大約也在 30 餘名。另外據說女犯王福榮(5 年)被關押在濰北女監。
應該說當時是準備大抓特抓的。這一點從北墅直屬隊“一長三員”野心勃勃地設置就可以看出來(監獄內的制度設置,即班組長和學習委員、生活委員、勞動委員)。有消息透露王震等人主張在新疆等偏遠地區的勞改農場大批量關押“6.4”民主運動的參與者。我相信這不是空穴來風。只是後來,由於國際攻勢淩厲使“除惡務盡”派的計劃才落空。
應該說當時青島被捕和被審查的人的數量也還有許多,處理的方式形形色色,一般以李鵬“5.19”戒嚴講話為界限此前的不追究(學運時期),以講話之後,“6.4”之前不做刑事追究(所謂動亂時期),“6.4”之後毅然抵抗暴政的嚴懲不貸(所謂反革命暴亂時期)。也有些人當時影響較大,三個時期也都介入,但處理起來各自不同。比如被稱為「三隻羊」的楊海、楊建國、楊根東三人,其中作為海大學生領袖的楊海被關押了 1 個多月就被釋放; 青島師專老師楊建國則被關押近半年; 作為檢察官的楊根東被以徇私枉法罪判了一年就在看守所服刑。還有文化、教育行業的參與者都只是審查和自己說清了事,最後“罪不可赦”真正被送到北墅的記憶中就是上邊這些 人。
由於完全憑記憶,以上名單和刑期難免有誤,期待著有朝一日得到確認和更正。
在上述諸多「6.4」難友中,行為方式和表現內容各有不同:有的轟轟烈烈,“6.4”前後一如既往,是這場運動的排頭兵,如:陳瀾濤、張潔、陳延忠、張宵旭、史曉東; 有的是義憤填膺出現在「6.4」之後街頭的抗暴勇士,如:張銘山、劉濟濰、牛天民、姜春源、王在京、張本先、竇建剛、王建、郭剛等人; 也有的基本上不在前臺但自始至終都以自己的方式介入這場偉大的民主運動; 比如筆者本人和孫維邦、吳旭升、李楠等人; 還有人很可能是被冤屈的假案比如:孟慶秦; 其餘等人雖然關涉“6.4”,但政治色彩並不明確。
張銘山筆下的人物也都是我熟悉的,我早在王在京去世后就有一種強烈的念頭寫一寫他們,我嘗試著由易到難,由於懶惰,由於記憶的不完整,由於大家見面和憶舊的機會很少,只寫了幾篇就停頓了下來。後來我看到冷萬寶寫的回憶獄中“6.4”同仁的事蹟:其中多人錚錚鐵骨,奮力抗爭,我很感慨,也很慚愧。相同事件、相同時間,不同空間位置的兩個群體之間相比較而言,北墅的“6.4”群體錚錚抗爭這樣的看點並不多,這也是我停頓下來的原因之一。前不久看到老朋友孫維邦筆下的北墅政治犯,語言鮮活生動,筆力汪洋恣肆,人物栩栩如生。稍嫌不足的是其中也有一些演繹。這在文體上就有似於紀實小說。近一個時期,張銘山專注此事,整理記憶掰金分兩、刃迎縷解,終於把當年北墅“兩亂分子”直屬隊的大部分人物寫了一遍,第一次為魯南“6.4”群體留下了一個全景式的文本,這是很有意義的。
我想,飛行的麻雀也是飛行者,他們的飛行也許並不悅目,但他們是鳥兒中的理想主義者,他們為了一個目標傾力飛行過,總比那些奔跑在齷齪之鄉而至今自我感覺良好的胖狗們、肥豬們高貴。
不久,就在我讀張銘山《北墅“同學錄”》的時候,也讀到筱敏一篇寫籠中小鳥掙扎的散文,有感而發,順手寫了如下的幾行文字,算是本文的煞尾吧——
有一种小鸟叫
麻雀
如海滩上数不清的
沙子
风吹雨淋的羽毛上
凝固着一种朴素的
精神
它跨越了
民族、语言、年龄
一根奋勇向上的羽毛
都在拍打着
安逸者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