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凤祥:不能“全怪”习近平?
近几周闭目塞听,孤陋寡闻,对“反日排污” “高层权斗“等无聊新闻毫无兴趣,除了跟老友茶叙,就闭门读书,回忆文革旧事。
突有学生翻墙,转来一篇奇文,是日本资深媒体人中泽克二,9 月 5 日在《日经亚洲》刊发的大作,说前不久中共退休元老,曾私下聚会,由曾庆红牵头,李克强参与,对局势表示担忧,最后形成共识,派“代表”去北戴河,“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指责习近平施政错误。习牢骚满腹,甩锅给前任邓江胡,说“不能全怪我”云云。
真假虚实?各有其道理
茶友对此摇头,说“扑风捉影”。“如今核心一言九鼎,身边清一色太监宠臣,哪给外人说三道四的机会?以习的度量,怎会容忍下台大佬,背地聚会,妄议中央,那不是自找倒霉吗?”所以他认为,就算中泽不是随意胡编(以他的资历,不至于编造)也是轻信了某些派系刻意喂料,以“出口转内销”方式,显示存在感。他问我意见,我沉思良久,一杯茶的功夫,都没说话。
待起身告辞,我才低声回应:“老兄,在刚开完二十大的时候,我也是你的看法。可现在,形势凶险到这般田地,如果党国高层,稍有良知的人,居然继续沉默,连屁也不敢放,你不会觉得更奇怪吗?”老友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茫然。我回家反复思考,感觉兹事体大,关系到整个社会转型大方向,于是决定再写篇文字,谈谈我的“新思维”,或新视角。这可从三方面观察:
第一,危机意识,空前升高。全社会的危机意识,都明显上升。除少数没头脑的毛左粉红,还在自说自话之外,多数斗升小民和知识精英,都预感危机重重。而了解内情的权贵大佬,能看得更远,就算仅从自身利益考虑,也不可能继续无动于衷了。
第二,新班子无能,暴露无遗。尽管二十大不乏闹剧色彩,但无人能阻挡胡闹的时刻,人们多少抱有“由他去”的观望心态,就连胡锦涛被迫离席,最后示意李克强那一刻,也是同样心情。内部没对立面了,全是自己马仔,可以有令必行,该大刀阔斧干事了吧!谁知近一年,没任何政绩亮点,全是烂尾。什么促民企,稳外资,推内需,毫无实效;外交国防接连失误,贻笑大方。实事证明,新班子果然草包。也雄辩证明:奇葩体制下,权威递降和人才倒选的铁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第三,“救亡图存”,最后关头?这里仅借用老话,显然不是说“救国家之亡”,“图民族之存”;而是“救党国之亡”,“图特权之存”。为啥最后关头?因为党国大佬清楚,如今是内忧外患同时出现。“内忧”是沉疴难医,病入膏肓;“外患”是国际围剿,压力空前,贸易、科技、军事对立,没有缓解可能,转危为安的机率,几乎为零。高层权斗,谣言四起,一旦失控,大乱将至,或许就是党国末日。如果此时再不出来说话,恐怕自己也跟着殉葬,未来再无说话机会。
以上三点,让我感觉中泽克二的文章,或许不是空穴来风。至于什么“京郊开会”,“派出代表”,“前所未有方式”等等,大约是噱头或佐料。大佬们凭借昔日余威,私人间非正式餐叙茶话,应该不难。形成共识再派人进言,完全可能。当然,我们不知内幕,难断真假,有待今后证实。至于说,曾庆红不可能出面,他只是“绍兴师爷”,哪有独当一面的魄力和才能?这话只对了一半;另外一半是,如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论智商和能力,曾绝对胜过江胡习。更何况,他还有多年掌管情报网的资历。更重要的,他是临时策划推习上台的“恩主”(之一?),按党国惯例,多少会有“听政”“议政”资格,由他出面,代表老人“妄议”,非但合情,也十分合理。难道还有“授权可以,说话不行”的内部禁令?哪有这种逻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至于习对批评不满,说出“不能全怪我习近平”这种话,我认为合乎逻辑,也很正常。如果换位思考,我也会这么说。我当然不否认,他必须为当前困境负主要责任,因为执政十年,处处烂尾,内政外交,乏善可陈,还在二十大破坏规矩,拒绝到站下车。但要说前任和现任常委,都没责任,也说不过去。对此,我有四点分析:
第一,拒绝选举的恶果:说习荣登宝座,源自他个人奋斗,没人会信,明明是黑箱操作,平衡勾兑的结果。就跟江、胡上位一样,本人都感意外。唯一不同是,江胡当政,虽然也不尽如人意,但“恩主们”勉强能接受,起码可容忍,毕竟那时的局面,相对平稳。而这位“能折腾”的新主,却让他们“悔青了肠子”。既然选错了人,就该承担恶果,选人方法和动机都有问题。非但不让百姓普选,也不许党内民主,更不考察“储君”的文化水平,思想认知与个人政绩,只看表面“是否听话”,相信自己脑门,不信群众眼睛雪亮。专制之下“人才倒选,权威递降”,乃政治铁律,他们偏不信邪,受惩罚活该!总之,这选错人的问题,要怪大佬群体。
第二,不许争论的恶果:上次改开发端,来自思想解放,从人道主义,到真理标准讨论,包括二胡(胡绩伟、胡乔木)围绕“党性与人性”的大辩论。思想解放的结果,只好先给“四五运动”平反,为老邓复出铺平道路。当讨论层层深入,触及“姓资姓社”的根本问题时,原本可以说清:资社是伪问题,实质是“市场 + 民主”?还是“垄断 + 专制”?或者,是回归普世常识,还是坚持马列教条(原教旨)?当初如果破除迷雾,按胡(耀邦)赵(紫阳)的配套改革思路走,绝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山穷水尽。
结果,邓陈宣布刹车,不许争论,改行实用主义的”摸石头过河“。邓陈种下祸根,江胡沿用旧制,虽有三代帝师王沪宁,炮制“三代表”和“科学发展观”,自吹理论创新,又有何用?它们代表谁?科学在哪儿?如今剩下“中国梦”,靠梦想治国理政,条框多如牛毛,陈词滥调堆砌,不见丝毫创新。封闭僵化至此,难道是习一个人的错?连照稿念都困难的人,能有那么大本事?
第三,半截改开的恶果:只改经济,不改政治,算“一条腿”改开,或“半截改开”,还被包装为“后发优势”“弯道超车”。利用发达国家的现成经验,包括管理和研发,连买带偷,拿来就好。这种所谓后发优势,确有一定成效,凭借“低人权”和牺牲资源环境,短时间能维持超常速度。但不能夸大,更不能上瘾,最后陷入杨小凯博士警告的“后发劣势”(或后发诅咒)。他们坚持“中体西用”, “集中力量办大事”,误认投机取巧为“弯道超车”,“东升西降”。结果,全面与西方对抗,当真陷入“后发劣势”的陷阱,不得不面对“弯道翻车”的危险。误导的主要责任人,应该是林毅夫为首的御用学阀,也不能全怪罪不懂经济的习近平。yibaochina.com
第四,拒绝“普世”的恶果:我写过一篇《细说剥削根源》的短文,指出所谓“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不伦不类的怪胎,因为市场就是市场,由资本充当主角,需要与之配套的体制和文化,而非邓小平说的那样,跟意识形态无关,“资本主义可以用,社会主义也可以用”(见 https://www.chinainperspective.com/default.php?id=75753%EF%BC%89。如果说四十年前,这个问题还相对模糊,那么,经过几十年的摩擦冲突(包括中外之间,朝野之间,劳资之间,公私之间,官民之间,等等),今天应该看得比较清楚了吧。
高层或许意识到,老邓的”市场工具论“不再灵光,于是变换花样,提出什么”不同文化特色的市场经济“。我只强调,位于不同分工阶梯的国别市场,其参与交易的产品劳务,当然会有不同文化色彩与技术含量,但不能因此否认市场经济必备的要素或前提,也就是我说的“五毒俱全,缺一不可”(1 私有产权,2 要素市场,3 司法公正,4 民选政府,5 言论自由)。按马克思《资本论》的市场定义,五个要素不证自明,否则就不是市场经济。可如今参与交易的不同国家,并非都具备五要素,有的也许有名无实。比如咱们官媒,肯定会说,我们都不缺,只是带有”中国特色”,等于抽象肯定,具体否定。
至于资本是否剥削劳动,我在《细说剥削根源》里也有分析,按照我的思路,结合孙大午提出的《“资本社会主义”梦》,只有垄断特权才是剥削根源,而受到法制约束的资本运作,从制度层面看,非但不会导致剥削,而且还有限制两极分化的功能。具体理由,我指出了三点:第一,剩余价值无限论;第二,劳动补偿道德论;第三,参与剩价瓜分论。具体细节,此处不赘。
由于全球化加速,五毒俱全的民主化市场经济,已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价值。当初朱镕基签署入世协议,也承诺中国逐渐落实,一度让西方抱有幻想,最后希望破灭。中国非但不改,反而要按自己标准,改变世界秩序,使矛盾发展到不可调和。总之,不守承诺,愚弄西方,乃党国高层共识,一贯如此,责任不能全由一人承担。邓李、江朱、胡温,习李,都有责任;如果再往上,还可以追溯到毛泽东和周恩来。至今犹记,当年尼克松访华,我们如何接受训练,编造台词,日夜排练,集体造假,愚弄洋人。总之,这不守规则,不讲信用,弄虚作假的恶劣习俗,大家都有份,谁也跑不了。
出路何在?呼唤新思维
还有人说“中国问题的焦点,就是解决一个人,只要习下某上,就能走出困境”,对此,我更不能认同。哪有那么简单?这不是单纯换人问题,更是换脑问题,如果没有指导思想与治国方略的根本转变,就算换个神仙执政,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且不说,新人怎么产生,由谁推举,选择标准是什么?就说如今的党心民意(假定两者一致)究竟想什么?要什么?请问,谁能说清楚?
另外,我支持秦晖教授的意见,神化僵化马克思固然不对,全盘否定马克思也不对,特别是他的民主社会主义思想。教了一辈子马列公共课的我,思维惯性当然有,清醒头脑也不缺。六四屠城,中国社科院是重灾区,马列所长苏绍智,政治学所长严家琪,还有文学所长刘再复等人(都是我敬仰的大学者),都被双开,流亡美国。但他们并未放弃早年信仰,因为说到底,马克思的理论与方法,跟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并不矛盾,否则,它就不会在欧洲有那么大影响力。西方许多国家的社会党和社民党,无论执政还是在野,都认同马克思主义学说,更别说,那些依然合法存在的共产党人了。
我跟他们一样,相信马克思学说是发展创新中的活理论,而非僵死的教条。比如《资本论》的亮点,在于揭示:财富来自人类劳动;其增长秘密,离不开市场交换与自由竞争。《资本论》当然有败笔和漏洞,剩余价值剥夺论(剥削论),工人阶级贫困论,对未来公有制和按需分配的空想等等,既缺乏科学根据,也不符合历史与现实,而且,一度导致战后两大阵营的对立与冷战。直到今天,继续在中、越、朝、古等地,阻挡市场化与民主化的顺利发展。对马列主义的谬误,该质疑就质疑,该否定就否定,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能做到,我们没有理由做不到。
另外,马克思对市场经济的社会条件,缺乏深入分析,因为在他看来,那都是不言而喻的先决条件。他更不可能预见到,他之后的 100 多年间,非但无产阶级专政一度成真,又相继失败,而且还出现奇特的历史难题:曾经消灭过私有制与市场经济的共产政权,又纷纷走回头路,试图重建市场,倡导改开,对什么是市场经济,以及与之配套的社会条件,争论不休。
有人把市场条件,细化为许多内容,把法治、自由、民主、平等、分权、自治、廉政、市场、议会、文官等等,全包括在内。但老关认为太过繁琐,最根本的因素,还是我说的“五毒俱全”(私有产权,要素市场,司法公正,民选政府,言论自由),只要有上述五要素,且货真价实,那么市场自身,不难发育出更加适宜的土壤和气候。至于五要素的实现,究竟是通过一帆风顺的和平改良?还是经历血腥动荡的革命突变?全看朝野上下的认知状态,主客观条件的成熟程度,还有内外因素的互动过程,当然,也离不开机缘与运气的成分。这个题目太大,该文只能点到为止,难以展开讨论。
当然,如果深究,“五毒”背后,还有更根本的原因吗?当然有,比方有人总结,英国之所以率先建立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是因为“四个根源”:“器物源自制度,制度源自理念,理念源自文化,文化源自信仰”,最后归结到“基督新教”。该推论的始祖,应该是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特别是他那本名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从当前世界格局看,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相对顺利的国家,的确以基督新教为主要信仰。至于为什么,书里说的很详细,这里不赘。
不过我认为,信仰因素虽然重要,特别在资本主义早期阶段,但也不必过份夸大。就算信仰其它宗教的民族,也不得不朝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大方向走,因为事实证明,它是人之所欲,普世价值,放之四海而皆准。不管什么民族文化与宗教传统,只要相信市场竞争,追求经济繁荣与社会和谐,就不得不向普世价值靠拢,过往的历史经验如此,今后的发展也不例外。如果咱们大多数社会精英和普通民众,都有这个共识,那么,中国的社会转型就会相对顺利,否则,陷入另一个治乱兴衰的历史怪圈,恐难避免。
这,才是我们真正面临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对此,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