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35周年特辑】盛雪：六四纪念诗歌选（1-4）

一、你--我--感觉--黑色（1 周年）

你

你

不是龙的传人

你若是

就成了两类动物的杂种

你

也不是黄河的子孙

黄河已在秦长城脚下断流

现在流淌的

是青藏高原的呕吐物

造不出生命

你

更不该是华夏的后代

自相残杀的族类

早已拼尽了所有的气节和魂灵

哪里是纵横百万里的辉煌

什么是上下五千年的文明

你是你

也喝“白干儿”

吐出的烟圈也有一个梦想

攀援上升

我

我也可以躺在青石板上

让骨骼堆出一座石雕

让眼眶画出一个死亡的符号

告诉人们

这里没有出路

我也可以混进人群

嚼着口香糖

踱着方步

眼角瞟着那个光腿的女孩

打个飞眼儿

似乎已经摸到了丰腴的屁股

一脸的心满意足

可是，哥们儿！

我知道

“六部口”的残腿断臂也丰腴

哦！我的眼睛被血溅满了

抱着头撞向路边的灯座

我

哭

了

女孩儿，原谅我的粗俗

这个世界

是智者的坟墓

感觉

感觉还有

只是像个薄情的小妞儿

早已变脸

天安门

淡淡地变成一堆浮游的红色

纪念碑的大理石栏杆

在遥远的焦距后

是一只只烧穿的眼

广场那沉重的砖石是

一叶叶正在下沉的破舢板

再也背负不起中国人的绝望和哀怨

感觉再也抓不住

是一群捡破烂的小孩儿

在风中追逐纷飞的纸片

黑色

夜

被拉得很长很长

你从来不吸烟

握着你的手我想说

也许任哪一条路

都不能带我们走到明天

你却把夜翻转来

是一个眼睛大大的女孩

捧着自己被打碎的头骨

天哪！那眼神

让我这辈子失眠了

如果我还有冲动

就抱紧姑娘性感的脚

紧压住胸口

如果还有一个梦

就别在安大略湖边

数尽白发

如果还是怦然心动

就跑上国家塔

让烈风淫雨荡尽心中的悲凉

从此，脸红再也不是因为羞涩

飞舞的长发

是我黑色的狂怒的

旌旗

（1990 年 5 月）

二、留住火种——为纪念六四两周年

逝去的岁月是荒塚是黑暗的洞穴

没有星星也没有微风

只有夜只有夜又湿又冷压过来是无数个

破译不了也作不断的噩梦

无数颗启明星闪过的天空

被劈开被暴虐在血中浸了又浸孤独地

悬挂着再也没有太阳的升腾

没有太阳 朋友

伸出你的手

让我们留住火种

生活龟裂在额头在瞳孔在无数个

希望失望的瞬间撕碎了梦

举着苍白的彷徨驮着悲怆的苦难

颤抖地捧出一个发霉的憧憬

一行大雁从死亡的弧线上飞过

用蘸血的羽毛悲哀的燃烧天空

燃烧所有惨淡的永恒的日子

燃烧永恒 朋友

举起这火把

让我们留住火种

让我们留住着温暖这光亮这还狂妄着

理想的流浪者还狂妄着明天的太阳

黑暗被火洞穿夜在逃亡黎明大步走来

八面是风是摇撼一切吞噬一切的烈风

路上不再是荒凉的驿站脚步不再踏响苦难的

夯歌用我们的火把搭起灵魂的基架

浸血的大地苍劲地崛起我们的生命

我们的生命 呵！朋友

让我们留住火种

留住火种

（1991 年 5 月）

三、六月的风——纪念六四 3 周年

六月的风

滚过死神驻守的广场

青春的生命没有恐惧 没有忧伤

每一滴血

都绽放一朵美丽的蒲公英

在坦率的大地上

迎接真诚的阳光

六月的风

抚过和平鸽折断的翅膀

剪出一个没有太阳的黎明

悬挂着固执的渴望

被达姆弹洞穿的梦想

在猩红的风中

高傲的飘扬

六月的风

一层层剥开夜的帷帐

剥开苍白 剥开惨淡 剥开彷徨

孤独的星座勇敢的勾画出

温柔的远方

美丽的传说中没有苦难

也没有死亡

（1992 年 5 月）

四、我要活着——纪念六四 8 周年

我死了

当夜被更黑的夜占领

坦克碾碎了我

碾碎了我年轻的心和爱情

星星也此处藏躲

我死了

我的真诚被挤成一幅血腥的招贴画

嵌在长安街的大道上

无奈地展示了一个共和国的堕落

我死了 朋友

可是 我来 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我要活着

我还年轻

不想在许多梦想发霉之后

弯着腰熬日出日落

我还年轻

不想在真诚被一次次典当之后

低着头装作满不在乎

我还年轻的肩膀

想挑挑五千年的沉疴

我还年轻的眼睛

想探探重重铁幕后的罪恶

我来了

我们都来了

我们都很年轻

年轻的脸庞没有阴影

年轻的肩膀没有胆怯

年轻的岁月没有斩不断的绳索

我们将真诚整齐排列

热切地期待着

真诚使虚伪让步

壮烈的故事

不再是死难的悲歌

走向黎明的人群

不再需要跨过

由人的躯体填满的历史沟壑

可是

当夜被更黑的夜占领

坦克毫不犹豫地碾碎了我

碾碎了我年轻的心和爱情

我的身体飞散飘落

化作无数喑哑了的和平鸽

夜夜飞临

那广场 那校园 那路口 那街道

固执地用滴血的身躯

在天空悲哀的拼写着

我——要活着

我——要活着

（1997 年 6 月 4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