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岛：新时代小粉红的诞生（上）
自冷战结束以来，中国共产党主要依靠两个支柱来维持其合法性：经济表现和民族主义。随着经济增长放缓，习近平加强了他的爱国主义教育运动，以团结人民，特别是年轻人，支持党的旗帜。尽管早期的爱国主义运动主要肯定了积极的“我们”，但习近平现在将目标转向了“邪恶的其他人”。以将中国恢复到其历史权力巅峰为愿景，习近平的运动重新确立了共产党的专制统治，并培养了一批新一代民族主义者，他们对中共政权的任何批评都毫不容忍，对西方大国和价值观持有强硬敌意。这些年轻的爱国者与党国对齐，对任何被视为辱华的行为都变得极为敏感，沉溺于虚假的中国民族自豪感当中，并且激烈反对任何可能被视为屈服于外国压力或对美国和其他外国大国过分谄媚的政策。这种过度敏感损害了中国与美国和许多其他国家的关系。
但是民族主义是一把双刃剑，既是中共团结支持的手段，也是中国人民评判国家表现的手段。如果中国领导人无法实现民族主义承诺，他们将变得容易受到民族主义批评。自习近平的动态清零政策崩溃以来，中国人民对政权和习近平个人的不满情绪日益加剧，使得习近平与中国青年接触变得越来越困难。尽管习近平继续煽动民族主义的排外情绪，但他在 2022 年 12 月动态清零政策的突然转向已成为一个分水岭，他正在失去中国人民的信任。现在，人们主要是因为害怕他的权力才服从他。没有信任的权力是脆弱的，只能通过暴力、惩罚和恐惧来行使统治。重新获得中国人民，特别是年轻一代的信任，对习近平来说是一个严峻的挑战。在应对日益加剧的国内社会和经济压力时，习近平可能会采取一种通过进行激进外交政策的转移策略，这是国际关系理论预测的情形。但这样的冒险可能极其危险，并导致他的权力结束和中共政权崩溃。
中国长期以来一直有意识形态灌输运动的历史。最初于上世纪 90 年代初系统推出的爱国主义教育运动是其中历时最长的运动之一。习近平现在突出了早期运动的主题，重新确认了中共的专制领导地位，将其视为中国崛起的不可或缺条件。但习近平为中国人民呈现了一个新的“中国梦”愿景，在世界历史舞台上迈步前行，使中国再次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全球大国。习近平将对外国势力过去滥用权力的怨恨与对其持续恶意企图的警告结合起来，引用了中国辉煌的历史、不断增长的实力和未来的伟大，习近平的中国梦将中共执政的坚持建立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之上。
中国梦是中国民族争取在国际权力层次的顶层取得自己地位的集体梦想。中国人民的个人梦想必须融入国家的梦想之中。因此，中国梦与美国梦有所不同，后者可以追求个人梦想并为国家梦想做出贡献。中国梦着重于建设强大的军事力量，明确拒绝了专注于经济繁荣的日本模式。习近平于 2012 年 11 月接任中共总书记仅一个月后，就登上了一艘在南中国海巡逻的导弹驱逐舰，并告诉海军士兵，中国军队的梦想是“强军梦”。 “富国和强军”是中国梦的“两大基石”。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主义情绪被表达为“爱国”，而爱国始终与共产党的领导无法分割。作为民族主义的体现，共产党寻求人民对国家的忠诚和支持。通过将党与中华民族联系起来，政权将任何对党的批评都视为不爱国的行为。因此，爱国主义运动强调中共领导作为维护其稳定维护体制的关键，而在经济发展之前，压制任何不稳定因素都是一种前提。习近平甚至进一步将一党制统治正当化为扎根于百年外患和中国五千年文化历史经验之中。换句话说，中共的统治是中国“文化遗产”的自然结果，这个遗产以“悠久的历史渊源和广泛的文化基础”为标志。
展示中共领导的成功，习近平强调了中国国家资本主义模式的优越性。尽管他的前任谨慎避免对中国模式的公开赞颂，反映出对参与意识形态辩论的犹豫，习近平却宣称中国的道路为“其他希望加速发展同时保持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在享受到中国新的财富和军事能力支持的良好感觉之下，习近平相信“中国处于现代最佳发展时期，而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当中”。
中国早期成功遏制新冠疫情爆发的经历提供了证明中国模式优越性的机会。尽管政府早期压制了吹哨人，但国家迅速进入危机状态，并采取了高压的行动对整个国家进行隔离。凭借不受限制的国家权力来动员资源和限制公民权利，动态清零战略最初在限制病毒传播方面非常有效，并成为民族主义的集结号。中国政府发起了一场充满排外和民族主义语言的宣传活动，坚称中国政治体制的优越性与西方民主制度的失败形成鲜明对比。将西方国家框定为对中国人民健康构成威胁的国家，习近平拒绝让中国人民接种西方生产的 mRNA 疫苗，尽管它们被证明比中国自产的疫苗更有效。对 mRNA 疫苗的安全性产生怀疑，中国于 2021 年 3 月宣布，只有接种了中国的新冠疫苗的人才能进入中国边境，而接种了西方疫苗的人则不能。
疫情爆发三年后，大多数接种了 mRNA 疫苗的国家逐渐恢复了正常生活，但中国仍在苦苦挣扎于封锁之中。尽管许多中国人接种了中国制造的疫苗，但数百万老年人仍未接种疫苗。由于错误信息和习近平的疫苗民族主义，中国人仍然没有机会接种西方的 mRNA 疫苗，最终成为中国动态清零政策灾难的诸多因素之一。在北京放弃了“动态清零”政策并努力控制大规模感染爆发之后，习近平政府仍公开拒绝了美国和欧盟提供的免费 mRNA 疫苗和其他新冠支持。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表示，中国不需要外国疫苗，引用中国“充足”的国产疫苗的“增强临床效果”。
习近平还利用北京举办 2022 年冬季奥运会的机会，坚定地肯定了自己在提升国家自豪感方面的领导地位。在新冠疫情背景下，日本推迟了 2020 年夏季奥运会，并在接下来的一年实施了严格的限制措施，作为一种尴尬的妥协。北京面临着疫情和美国等西方国家因中国的人权问题而进行的外交抵制的压力。习近平声称“压力只会让中国人民更加团结，对抗也不会阻止中国变得更强大”。北京建立了一个严密封闭、精心管理的奥运气泡，通过封控、严格的日常大规模检测和接触者追踪，使奥运会基本上没有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如期举办奥运会并未出现新冠疫情爆发，进一步增强了党的关于其政治体制优越性的叙述。
对于中国国内观众来说，奥运会的一个令人兴奋的焦点是创纪录的外国出生运动员参加中国代表队的比赛。几十年来，中国的最优秀和最聪明的人才一直涌向美国追求美国梦。现在，中国公众很高兴看到一些出生在美国的运动员选择代表中国参加奥运会，这是对中国崛起力量的明确肯定。例如谷爱玲，她为中国赢得了两枚金牌和一枚银牌，她立即成为了全国的宠儿和中国的骄傲。这表明中国吸引外国人才的实力，象征着对美国的一种胜利。与谷爱玲的狂热相比，另一位出生在美国的运动员朱易选择代表中国参加比赛，但在连续两次比赛中失利，遭到了批评，被认为“不够中国”，成为给国家带来耻辱和尴尬的人。“朱易摔倒”话题在几个小时内被中国网民浏览了 2 亿次。当局不得不审查这些评论，以展示奥运会主办国的更加友好的形象。
中国网民还对美国队获得金牌的花样滑冰选手陈巍表达了憎恶和轻蔑。他被称为“叛徒”，并被指责“侮辱中国”，原因是几个月前的一次采访中，他似乎支持了美国冰舞运动员埃文·贝茨对中国人权记录的批评。曾被视为帮助构建两国之间桥梁的文化大使，具有中国血统的美国人受到了更加严格的审查——被迫跨越两国政治分歧的边界。他们被认为要么是支持中国并给祖国带来荣耀，要么是反对中国并给祖国带来耻辱。在这种背景下，一位评论员发现，“在许多国家，体育和民族主义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但在中国，这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他们的成功是国家的成功，他们的失败是国家的失败。”
超越对“我们”积极正面的肯定，习近平的爱国主义运动坚决瞄准了“其他人”，即“反华”的外部势力和西方价值观。爱国主义教育认为，西方国家不希望看到中国崛起到其应有的地位，将中国内部问题归咎于西方敌对势力的渗透。在中国经济崛起和在全球范围内影响力增长的背景下，党的宣传推动了一个观念：衰落的西方，尤其是衰弱的美国，不接受自己的衰退，决心阻挠中国的崛起。对中国政府的任何批评都会被反华势力自动支持。
因此，敌对外国势力已成为中国所有问题的方便替罪羊。即使中国股市在 2015 年中期暴跌，也被声称是由于西方阴谋，尽管外国人一般受到限制，无法在中国股票交易所投资，中国经济和政治体系的结构性问题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中央委员、中国最大的航空航天和国防综合企业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公司总裁林祖明指责美国秘密发动经济战，首先导致中国股市崩溃，最终目标是直接瞄准五星红旗并推翻中共政权。
当 2014 年“雨伞运动”爆发，反对习近平决定限制香港选举制度，即北京对候选人进行预审，使之等同于对香港立法会选举的干预时，北京指责“外部势力”是引发动乱的“黑手”。同样地，北京再次将外国势力归咎于 2019 年针对引入引渡逃犯条例修正案的大规模抗议活动，北京绕过香港立法程序，并于 2020 年实施了自己的国家安全法，从而将对中国政府的任何批评定为非法，并要求立法会议员向北京证明忠诚。
以相同的策略，北京指责敌对外国势力的渗透和破坏活动煽动了 2022 年 11 月全国范围内的大规模街头抗议活动，就是所谓的白纸运动。为了阻止人们参与和支持抗议活动，宣传部门散布了关于外国势力恶意意图存在的阴谋论。他们声称，空白白纸的象征源于香港和俄罗斯的反政府抗议者，他们试图制造混乱以实现政权更迭。为了找到动乱是由敌对外国势力煽动的证据，警察和准军事力量对街头人员的移动设备进行了随机搜查，寻找外国应用程序。抗议者被警告称有外国势力在现场，但这些说法立即被驳斥。
通过强调中国百年屈辱的民族主义，以提醒中国人民外国人的恶行，习近平于 2013 年宣布引入两个新的国家纪念日：9 月 3 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庆祝 1945 年日本投降，和 12 月 13 日国家公祭日，纪念 1937 年的南京大屠杀。2014 年的胜利日与日本投降的 70 周年相符。习近平在天安门广场的“红旗”豪华轿车上检阅游行时，庆祝了这场“伟大的胜利”，这场胜利“粉碎了日本军国主义者殖民和奴役中国的阴谋，结束了中国的民族耻辱。”
尽管中国领导人通过在学校和媒体中不断补充宣传，将日本入侵的历史保持在人们的记忆中，但他们仍将美国视为最危险和最敌对的外国势力。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战和拜登政府持续升级的中美紧张局势使美国成为了一个易于攻击的目标。将激烈的贸易战描绘为美国遏制中国的阴谋的一部分，中国媒体充满了关于中国被迫采取针锋相对行动并敢于展示其利剑的感人故事。
许多人接受了政府宣传，认为美国出于恐惧和嫉妒，竭尽所能地遏制中国。政府和舆论在对西方批评的抵制方面达成了惊人的一致。随着对美国的总体不信任和愤怒达到了建交以来前所未有的水平，对美容忍挑战的程度大大降低。宣传甚至通过西方的孤立事件、意外事件或失误来揭示反华势力的恶意意图。
当一些美国国会议员在 2020 年要求中国赔偿新冠疫情造成的损失时，中国宣传迅速将这一要求与义和团爱国运动和庚子赔款联系起来。这些历史事件仍然是活生生的记忆，部分原因是中国宣传将八国联军入侵描绘为义和团运动的起因，并故意忽略了义和团的暴行和他们灭绝外国人的目标。义和团运动因此被描绘为反对外国帝国主义的爱国运动。中国宣传指责西方国家继续抨击、胁迫和发表贬低中国的言论，并声称“今天的中国不是清朝，习近平也不是慈禧”。将这个复杂的历史事件简化为固有“善良”的中国人与“邪恶”的外国人之间的黑白对立，中共成功地提出了一个解释任何批评中国的范式，通过西方国家的历史错误来看待，并将冲突转化为爱国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