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光武：道统——做题家的撒手锏

现在许多大陆模式的鼓吹者声称，大陆凭业绩"选拔"干部，比宝岛和西方的"选举"，更稳健靠谱，不受政客忽悠。

但他们往往意识不到，即便百官皆由统一标准的考试来选拔，不以民众的好恶来票选，出考题、批考卷的那个最高掌权者，却不可能由上级考核选拔。因为既然是最高掌权者，已经没上级了。

皇帝开科取士、选贤任能。但开科取士的皇帝，之所以能当上皇帝，绝不可能是考试做题，考出来的江山。

开科取士的原始权柄，要么来自枪杆子父子传承，要么来自投票箱轮替上岗。

这也就意味着，考试选拔，只能规范士大夫，不能规范贵族。而一个政权里，军功集团及其子孙，所形成的贵族群体，才是董事会股东。而科举入仕的士大夫群体，只是管理层经理。

这也就意味着，贵族群体出考题、批考卷的标准，如果歪了。那么依据这个标准选拔出来的士大夫队伍，就百官皆歪了。

就中国历史而言，从荐举、察举到科举，选拔标准，经历了从一个模糊到清晰的演进过程。

但为了让朝廷选官用人，有一个明确、统一、可依据的标准，就必须尊奉一门国教官学，来树立道统。

比如从隋朝开创科举，到清末废除科举。儒家的四书五经，是千年不变的统一教材。

贵族集团不能按照自己过于任性的喜好，随便更换和设置选拔标准。再怎么出考题、批卷，还是沿袭董仲舒以降的路徑依賴。

其间只出了个别例外。比如落第童生洪秀全，当了洪天王后，也开科取士。但他不按照儒家标准搞，而是自己拍脑门出考题，比如《论上帝权能驱除妖氛》。毕竟，"天父天兄"那一套，是太平天国的道统。

那么好，在孔家店被砸烂后，中国的最高统治者已经不可能按照儒家道统，来作为选官用人的依据了。于是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后来的中国出现了不以古圣言教出考题，而以今王思想出考题的局面。

这事实上放大了贵族集团以自己任性的喜好来考试选拔士大夫的弊病。

比如苏东坡在科举考卷里，就批评当朝天子的过失。结果天子在殿试阅卷的时候，感其文采，授予功名。

现在考公务员的，敢在申论里指斥当朝吗？那为啥君主制的大宋朝，就能容得下苏轼这样在殿试环节即兴发挥？

不是宋天子个人器量大小的问题，是苏轼这种儒生搬出"先王之礼"、"圣人有云"之类的道统，宋天子也不能反。

因为天子有的只是法统，并无宣布宇宙真理、自封道德完人的话语权。

法统要有道统来授予荣耀加冕，才具备神圣性。所以法统要走得远，必须尊奉某个官学国教为道统。

而自从孔家店被打倒后，孔孟这种古圣人，是压不住人了。可更可怕的是，一些实权领袖，纷纷发布自己的思想、主义、理论……

于是形成了"道自君出，君在道上"的景象。天子不仅掌握法统，还可以自开道统。

反而群儒为稻粱谋，写出一堆马屁文章，论证为何当朝天子是宇宙真理发现者……

如此一来，刹帝利把婆罗门踩在脚下。老祭司反过来拍年轻酋长的马屁。

在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里，每当刹帝利（王侯将相）要灭绝婆罗门（儒生、教授、法官、记者）的时候，持斧罗摩（Pashurama）就会从天而降，大面积砍杀刹帝利，以铁血手段，恢复婆罗门与刹帝利二种姓之间的权力平衡。

这就如同智利最高法院（婆罗门) 判决阿联德政府（刹帝利) 的土改政策违宪，而丧失统治合法性的阿联德仍然赖在台上不肯下来，最后死于皮诺切特发动的军事政变（持斧罗摩）。

一个自毁礼法，而纯靠大棒维持统治的天子，最后肯定是被自己豢养的军队反噬、推翻。

竹帛烟销帝业虚，

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

刘项原来不读书。

秦始皇焚诗书、坑术士，以法为教、以吏为师。本质就是刹帝利对婆罗门的全面僭越。

最后大秦朝毁于汹涌的革命烈火，就是被持斧罗摩给暴力砍杀了。

所以，一个法统，要避免周期性地毁于革命，就必须老老实实遵循一个可持续的道统。

只有实行宪政的刹帝利，才可以世世代代不被持斧罗摩砍杀。所以要服从自己最高司法机关的违宪审查结论和终审判决，也就是尊重婆罗门。

一个不尊重司法独立的政府，就是不尊重婆罗门的刹帝利， 被革命之神持斧罗摩收拾，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