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云：重写现代东亚史的尝试？刘仲敬《远东的线索》读后（1）

如果要用非常简单的语言介绍刘仲敬的历史观的话，就是暂且抛开诸夏和古代史的那一部分不谈，仅仅是说 19-20 世纪的历史，刘仲敬对中国或者说东亚史的态度就是三个字，剥笋子，一层一层地给你把历史的层次剥开，而到了最后你会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中国现代史可言，因为在他看来“中国”这个政治概念或者说政治实体，就是 19-20 世纪这一段历史的产物，而在这段历史进行的当中，在绝大多数时间，“中国”是一个待发明或者是正在发明当中的一个极为空虚的概念，你只能把现在的中国所统治的这一大块地方当成一个舞台，有各种各样的剧本在上演，有各种各样的角色在跑来跑去，它只是一个历史的舞台而已，并非是历史的主体，中国没有历史。

在刘仲敬看来，其实很多人，特别是所谓的反贼，犯的一个很大的错误就是他剥这个笋子剥的不够彻底，例如说吧，很多人觉得自己发现了共产党写的历史都是假的，什么共产党受苏联支持啊，什么共产党消极抗日游而不击啊，什么共产革命杀人太多啊，颠覆合法的南京政府啊之类的，然后这种人就可能变成了国粉，跑去崇拜先总统蒋公，跑去崇拜所谓 1930 年代的“黄金十年”或者干脆去崇拜孙中山和国民革命，而在这些人当中，可能又有一些人逐渐发现其实这种把国民党作为好人去处理的历史观也很成问题，你国民党也是苏俄支持起家的嘛！党国体制这个东西不就是你国民党通过苏联顾问的指导给引入中国的嘛！你们说共产党颠覆了国民党，但国民党不也通过武装革命颠覆掉了北洋政府吗？就连中华民国，不都是革命把大清帝国革掉的产物吗？而大清，又正好是个外族政权，是满人的政权，按照现在西方学术界通行的新清史的说法，大清帝国的皇帝治理的是一个多元帝国，治理的手段和制度也是多样的，人家在汉人面前可以是皇帝，在蒙古人那里是可汗，在满人那里又是什么什么，大清跟中国是不能划等号的，更何况，基本上是最早发明了“中华民国”这个国号的章太炎，在《中华民国解》这一篇文章当中可是明确说了，中华民国的国界基本就是汉人势力的边界，要收复什么地方，与其要西藏、蒙古，不如要朝鲜和越南这两个传统中原王朝的藩属国和朝贡国。

所以，说了这么多，中共的历史是假的，靠不住，国民党的历史也是假的，中华民国的历史也是假的，如果“中国”不是一个政治实体，只是一个历史发生的舞台的话，那到底在这个舞台上都发生了怎么样的一个历史过程呢？这就是刘仲敬这本书里所谈的内容。

在刘仲敬看来，其实我们可以说整个事情的起点就发生在甲午战争前后，而一切的源动力则又来源于英国，当时远东势力最大的西方列强。其实本来英国在远东的代理人目标是大清帝国，因为再怎么着大清也是大国，日本是小国，并且英国跟大清打交道的时间要比跟日本打交道的时间长一点，英国一直也试图在大清朝廷当中扶持他们的代理人，其中最典型的代理人就是李鸿章。首先我们要明白一点，就是尽管英国确实满世界搞殖民主义，但是英国的殖民主义是不以占领领土为目的的，因为占有领土意味着它必须支付大量的行政费用。对于大英帝国来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全世界都搞自由贸易，然后大英帝国在各个大陆上面都占有相当于是香港这样的港口，通过这样的港口对内部搞自由贸易，同时大陆上的各个政权愿意听大英帝国的话，乖乖的当大英帝国的代理人，通过这些代理人政权，各地可以自己管理自己，自己支付行政费用，英国人什么钱都也不用花。其实香港就是一个例子，英国人占领了香港以后，他有没有想去继续占领广东呢？他没有这种想法。这样做对他是倒找钱吃亏的事情，有香港做贸易，他能够赚钱就行了。广东的行政管理费用，让大清去管就行了，关键是大清要有一个友好的政权，这个友好政权要懂得怎样维护自由贸易和私有财产，大家做好生意，让大英帝国能够赚钱。

英国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极力扶持李鸿章，其实主要就是这个原因。他并不真的想占领大陆领土，他希望大清建立对英国友好的政权。后来在大清和日本争夺朝鲜的时候，大英帝国长期支持李鸿章，原因也就是在于这一点，他觉得李鸿章是东亚搞改革开放的一个样板人物，把他扶起来是有好处的。有李鸿章占领了朝鲜，俄国人就进不了朝鲜。但是大清在甲午战争的时候太不争气，一下子被日本打垮了。而且尤其要命的是，李鸿章签了一个致命的《中俄密约》，把旅顺口卖给了俄国人，使俄国人的势力一下控制了整个满洲。这样一来就等于使大英帝国原先的计划完全打乱了。大英帝国支持清国，支持北洋舰队，就是想让它控制住旅顺口和朝鲜，不让俄国进这些地方。但是李鸿章为了报复日本，竟然自己动手把俄国人给请进了满洲。因此在这个情况下，它需要另一个代理人，替它在远东把俄国人打回去。大清已经不行了，还能靠谁呢？显然，最合适的代理人就是日本。

而对于日本来说，日本当时也有好几种外交上的选择，第一种就是所谓的中日提携派，就是说寻求与中国，与大清之间的同盟，等于说是亚洲人，黄种人一起联合起来对抗西方的殖民势力，既要对抗俄罗斯，又要对抗英国。这一派人其实在日本政治当中长期都是在野的，但是在社会上有一些影响力，实际上从后来的历史当中我们就能看出来，孙中山就长期接受日本的这些所谓泛亚主义者的支持。孙中山搞的最初的起义，惠州起义，实际上就是内田良平、宫崎滔天这样的日本浪人在经营的。现在我们历史教科书上只会说是早期的革命烈士做了些什么什么事情，把他们背后的日本人全都抹去。其实这是不对的。

不要说别的，如果没有日本人的话，孙中山的兴中会和黄兴的华兴会就很难团结起来。他们之所以能够团结起来成立中国同盟会，如果按照现在的历史教科书的话，会把它描绘成跟井冈山会师一样，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伟大领袖朱总司令一起来到井冈山，而你看了这些共产党写的历史以后，根本就想像不到世界上还有共产国际这个东西存在。你以为是共产党专业撒谎，然后以为国民党的历史就是真的，其实国民党也是一样的。

系列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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