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福祯:见证历史,拒绝妥协——悼念齐志勇(上)
齐志勇是平凡的。他把自已活成"六四"符号不是因为他出类拔萃,不是因为他是极少数被戒严部队打伤致残的一员,也不是因为他有英雄情结。只是因为,他想面对真实,拒绝谎言、拒绝妥协。
当局曾让他改口说是工伤致残,以给他相应的工伤和工资待遇,但是他不吃这个饼,他坚持自已是被枪击,并持续为"六四"做见证。
"六四"的罹难者和坐牢者很多,几十年过去了,敢于站出来,并"不食周粟",揭示真相的很少,多数人选择沉默,不想发声,不敢发声。持续发声,决不妥协,见证历史,大约是齐志勇精神的要害。
齐兄,走好!
浩然之气常在!
2024•1•24 日于苛兰白庐宅
六四伤残者齐志勇口述亲身经历
大家好!谢谢你们能听我讲述当年八九六四的受伤经过。我叫齐志勇,整齐的齐,同志的志,勇敢的勇。我是北京人,我从小出生在北京。当年,我受伤的时候是三十三岁,回想起八九六四这场中共在天安门大屠杀的情景,至今我的心情,是非常的沉重;不光我的伤口痛,我的心更痛。
当年我是北京人,就是北京建筑公司的一个油工,也就是说,我是城建六公司的一名油工。八九年六月四号的凌晨一点二十分,在西单,也就是东西长安街、新华门的对面,西绒线胡同,我的双腿同时中弹,高位截肢,自一九八九年六四被枪击致残至今已经二十七个年头了。虽然过去了二十七年,很漫长,但是我的心还有那场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反腐倡廉的运动,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北京市民,我积极参与了这场运动。因为当时我的家是住在海淀区红联南村,也就是西直门外,因为我的家,这个路口紧邻各大院校,四一五胡耀邦去世以后,北京各大院校的学生们上街游行都路经这里,所以每当他们路过的时候,我就积极参与进去了,跟随着游行的队伍奔向天安门。一开始也就是听听看看,感觉这是新鲜的事物,所以也就积极参与,因为我们这个行业比较自由,再加上那时是夏天,我每天都要跟……
在八九年六月三号的下午三点多钟,我们呢,因为在前门大街泰丰楼饭庄有一个工地,也就是因为我们是油工,搞室内装修白天太热,我们需要晚上干活。对于我们呢,有一个小组,我们的一些人呢,四个人,骑车要上班,当我们路过西单大街,也就是电报大楼的时候,也就是国务院西墙外有一个胡同,有一辆大车呢,就是一辆大轿子车翻了。听围观的人说,刚才武警把这块儿要戒严。因为什么呢?从这辆大公交也就是大轿子车里面呢,只有当兵的,没有那个军人。据群众和学生反映说,这车上装满了武器和弹药,所以大家呢就要堵截这辆公交车,这辆大轿子车。可是当我们走到跟前的时候,就被赶过来的武警还是军人,他们就释放出了催泪弹。当时这催泪弹一爆炸,因为老百姓北京市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武器和打催泪弹的情况,当时大家都被催泪弹所惊吓,爆炸声,还要那个催泪的这个雨林啊,把自己眼睛都被蒙住了,非常非常的难受。当时呢,有勇敢的群众啊,把这个车打开门子,打开以后呢,里面的被褥里面包裹的全是武器,过来抢的和抢救的这些士兵呢,也就是为了抢这些武器,而打出的催泪弹。当时我眼看着一个女同志呢,被催泪弹打到了腿,子哇乱叫啊。百姓们也冲不过去,因为他们军人都拿着枪、催泪弹那武器呢,大家看也看不懂,以为是是榴弹炮之类的呢,所以大家呢就四散,等烟雾过去后,又过去了。因为我必须要冲过长安街,我是由南往北去前门大街嘛,所以这一幕,这是这一幕是六月三号下午我第一幕看到的最悲惨的,不是也就是最深刻的一个印象。
六月三号晚上呢,我们来到天安门广场,因为白天呢活忙,我说晚上呢,我们还要加班,所以这几天呢,没有来得及去看女神像,所以我们呢就抓紧干活,干完活呢,想晚上去看一看女神像。当时同去的人啊,就在广场上转悠着看大字报,我呢就太累,因为那天是周六,也准备早一点回家呢,去接孩子。所以我就坐在地上呢蹭凉。我所看到的,当时的广场上有很多很多的帐篷,有的被拆了,有的呢,还竖立在那里。那时的学生基本上都撤离了广场,你知道。大约在十一点多钟的时候,我听到广播里说,如不撤离广场后果自负。也就是说,当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人民广播电台都发出了这种禁严令也好,还是一种警告也好,说天安门广场发生了反革命暴乱,我们将派部队进行维持秩序,清理广场,如不离开广场后果自负。我这一听恐怕中共恐怕政府要派部队,要真的来清理广场,而且还挺严厉地说,如不撤离广场,不管市民还是学生如不撤离广场,将采取相应的措施或者严厉措施,后果自负。我当时听了以后非常害怕,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就去喊一块来的朋友,赶紧走吧,我们就冲着就往这个国旗那边,也就是往北天门的方向,因我们不在广场里边吗?往那边走去了,在这个时候呢,我看见天安门的四周也就是天门广场栅栏的外面,一辆一辆的装甲车和坦克风驰电掣的开的,就好像无人之地似的,来回的这么转。当时这个装甲车和坦克的声音震耳欲聋啊,非常之大,而且一看就是军队的,这种装甲车非常的震撼和害怕,一辆一辆的,他们绕了广场,还有东西长安街上横冲直撞。这个时候呢,有一位打扮的戴了民主自由头戴的学生的模样,身上和脸上都血淋淋的,跑过来就说,市民们学生们赶紧跑吧,赶紧撤离吧,木樨地那边木樨地那边,已经开枪了,有打死人的了。
这时候我们走到人民大会堂的北门,直接一辆装甲车,横在马路上,横在马路的隔离带,那当时那个隔离带是很简陋的那种管儿的,那种铁质的隔离带,装甲车和坦克压上去几乎就像压面条一样。当时的市民人很多,火光冲天,而且当时这个马路上,好像灯因路边都有的华灯的都灭了,我亲眼见到人民大会堂的东侧东门,当时这灯呢全灭了,可是这一灭呢一会又亮了,亮的只是这个华表有亮,还有天安门也就是有当时毛泽东那个像有灯光,还能看到这种坦克还有装甲车还有军人,尤其是天安门广场,天安门这个人民大会堂东门等等,灯一亮的时候,哎呀,吓我一大跳,黑压压的一片,在台阶上站满了军人,头戴的钢盔,身穿这个绿色的军装,手持冲锋枪,夸夸夸夸就下来了。哎哟,当时,那一看着当兵的手拿了枪啊,不寒而栗。你说赶紧跑吧赶紧走,走到长安街上,又看到坦克从西由西往东由东往西,这样穿梭着坦克和装甲车。我眼瞅着这个坦克,我亲眼见到天安门广场,这个长安街上的坦克,轧过人群,轧过所谓市民,当时市民和学生堵为了堵截装甲车,横拉在广场上长安街上的这个障碍物根本就不管用。那会自行车啊,还有这个栅栏啊,挡在前面,坦克一轧就过去,人们站在那儿手挽手高呼:“法西斯!法西斯!”当时的坦克就丝毫没有停止,完全没有停车和刹车的迹象,直奔人群冲过去。我看到这些勇敢的市民和学生们阻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前进,这些士兵就跟杀红了眼一样,直冲着学生、市民开了过去。我眼看着一个市民,倒在这个轮胎底下,脑袋就像西瓜一样脑袋就爆开了。当时那个血四溅,当时人群中呼喊着哭叫着:“法西斯!法西斯!”眼看着这人就被他们胳膊腿脑袋就压碎了。
我顺着长安街从东面就往西走了,因为他这个装甲车是东西两侧都有,把整个这条东西长安街这条大马路都给清理了,也就是冲撞了人群,人群就四散了。我一口气跑到了六部口,六部口呢,东边的有一个西绒线胡同,我就躲到了这个胡同里面。因为当时六部口呢,里面的老百姓很多,我过不去了,我只有躲在这个西中线这个胡同里面。这个胡同里面人也很多很多,我刚躲进这个胡同里呢,我看到从长安街的西边走过来一大队武警,当时的武警没有现在这种武警还有军人这个武装设备呀那么好,那么高级,当时这个武警呢,也是带着钢盔,但是手拿着盾牌,手里呢拿着盾牌拿着警棍,没有枪,人很多,方阵,从西边就往东走了过来。老百姓呢,都躲在这个胡同里面,东西两侧的胡同里面,也没有做出任何任何的这个行动。
这个时候呢,我看到一辆装甲车开到了呢六部口就停下熄火了,从车上下来三个汗流浃背的军人。有四五个学生模样的人就搀着军人对大家说,这人民的子弟兵,他们是有命令的,也是执行命令,看看大家谁有水,给他们点儿喝。我这时候呢,还是想过马路呢,去找我那辆自行车。因为那时是周六嘛,当时那会儿的自行车很贵的,我又是新买的,为了参与这运动也好,接送孩子也好,我新买的,所以老惦记着那车。当时这几个学生搀着这个军人就说呢,说大家呢都很气愤嘛,因为他已经开枪了嘛,那边坦克也轧人了,也轧死人了,也传来有消息,说真开枪了,而且把人都给打死了,也有打伤的,所以老百姓呢,非常的气愤,就要拿板砖呢要拍他。学生这个护着,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因为这个他们是军人,也是执行命令,我们呢,要爱护他们。哎,所以说,当时学生非常的理智哈,就把他搀扶着,从马路中间就给带走了。带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了。就这样的耗着,我呢也不能横跨马路过去,因为我在东西长安街、新华门的对面,这个西绒线巷胡同里边嘛。我呢,要想重穿马路是绝对不可能的,那边有坦克,而且还有一,不知道是几辆,因为它来回的开,也不知道从东边过来的还是从西边过来的,这个装甲车和坦克。马路上这个长安街上几乎一个人没有,也没有市民也没有学生,只有他们的坦克了。
就在这个时候呢,大约在一点二十分左右吧,就是我的我所站的位置的东侧升起了信号弹,三个信号弹。这会在信号弹升空的这个时候呢,大约是六月四号凌晨一点二十分左右,我在胡同里呢,看到长安街上基本上没有人群走动了,只听到枪声,枪声。我站在那里呢,往西呢,看到装甲车上有火光,就在这个时候呢,我的一位住在石碑胡同也就是国家大剧院的那个地方,那个胡同里边有我的一个同事。他说哟,小齐起你怎么上这来了?怎么还没回家呢?我说,你怎么也没回家,你怎么在这儿呢?你家不就住在国家大剧院那个那边这个石碑胡同吗?他说我出来去厕所卫生间,现在我回不去了,因为我们家里胡同里头全是坦克和装甲车和军人,我也回不去了。
这时我俩正在交谈的时候,我的身后也就是我所站的位置的西边,来一辆装甲来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这个车呢,还有这个汽车棚子,也就是说帆布的棚子。隔着帆布,里边的士兵就开枪,就打射出了子弹。然后他们跳了下来,三个人一组背靠背,还有三个人一组小跑,蹲姿,手持冲锋枪,跳到东西两侧的长安街上,向人群开枪。可以说就在那一瞬间啊,我也看到了戒严部队当兵的手持冲锋枪,头戴钢盔,身穿绿色军装,挽着袖子,只有左胳膊上有一条白色的毛巾,也没有领到帽盔当时我好像看到。当我也看到了这子弹射过来了,我觉得是子弹打在了腿上,我用手一摸左腿,其实他一打这一开枪,是连发,据当兵的说连发的子弹可以说的是五粒,五颗子弹。当时我是左右腿全都中弹了,我旁边四五个人都倒下了,也就是说,我们同时倒下了。我本能地喊出了救命啊,救命啊。这些个军人啊戒烟部队是边开枪边跑步往前走。我这一喊救命啊,跑散的人群呢,听到我喊救命,说快回来,还有一个活着的,有人有人喊救命。大家就回来了,救了我。当时那里的老百姓也不知道怎么来帮我。只有一个小伙子,他是新买的白衬衫,给撕了一条一条的,把我的腿给包扎上了,还有一位好心的人把他们家的门,因为它是平房,北京四合院的那个,他们用那个大木门当作担架,把我抬到了这条胡同,也就是六部口音乐厅发南面那个北京第二医院,抬到了那里。可是没想到,到了北京第二医院门口,大门紧闭,那里的工作人员值班人员说,对不起,我们这个医院昨天已经接到通知了。也就是说,六月二号,我们已经接到通知了,停诊,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要停诊,不接待任何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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