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群专辑】北明:华盛顿手记之“年轻的叛逆者”陈立群传奇(9之7)

作者: 北明

编者按:2018 年 3 月,自由亚洲电台记者北明女士,在专题节目“华盛顿手记”栏目,对异议人士陈立群女士进行了一场专访,分成九个片段陆续播出。这里是根据采访节目整理的文字版,根据原标题和内容陆续在光传媒刊出。

陈立群:我现在回想曾经做过很多事情,办过学校、办过公司、办过农场,还办过外贸公司,跟日本人做生意,几乎都是刚刚要有起色的时候,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工商局来查你,税务局来查你,实际上我知道背后都是有关部门,他就不想让你发展。

北明:自由亚洲电台华盛顿手记专题,陈立群传奇。各位听众朋友,我是主持人北明。

雇佣自己的民运朋友经营商贸,这是陈立群经商的必然方式。不如此,她就不叫鉴湖侠女了。而打压坚持政治反对立场的经商者是中国当局必然的既定方针,不如此就不是中国专制当局了,这两个“必然”相加那就是你死我活。

所以为了要摆脱一次一次遭受打压,不断从头开始的厄运,如我在上一集为您报告的——我们的故事主人公陈立群,这棵野生的“九死还魂草”必须移植他乡,她这个投错胎的“单腿鹤”必须转换战场。听众朋友,这一集我们就来看一看她“九死”之后如何再度还魂。

陈立群:后来农场就卖给别人了,所以我也走掉了,我觉得在杭州没得发展了。当时有朋友加勒比海多米尼克的朋友说,你到我这里来吧!到这来看看能不能在国外做一点事情,所以我当时就走了。

北明:所以你主要是因为在国内什么也做不成。

陈立群:是,什么也做不成。

北明:江浙人某种程度上像是中国的犹太人,他们不仅坚持自己的理念锲而不舍,而且经营生意很有一套。经过多年的闭关锁国,到了 90 年代,中国人借助改革开放政策拓展海外市场,不知道是不是江浙人先行了这一步。

陈立群:多米尼克是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岛国,8 万多人口的一个小岛。

北明:去加勒比海,离开中国了,总算是应该可以做成事情了。

陈立群:对,这个加勒比海岛国,也是比较穷的,我的朋友在那边开始办了一个鞋厂,从中国大陆进一些鞋子过去做,因为尺寸什么不对,当时也是做得不好,后来又开始做小商品,就把浙江义乌小商品市场的一些锅盘勺碗,塑料制品,窗帘什么的,拿到那边去卖、后来开始慢慢在那边扎下根来了,我那边正好去帮帮他们看看店、卖卖货,我是 97 年 4 月份的时候去的加勒比海。

北明:时年陈立群 40 岁,她已经饱经中国政治风霜,逃亡过三次,一次是参与 79 年民主墙运动的政治逃亡,一次参与八九学运之后的政治逃亡,第三次是经济陷害之后的经济逃亡,三次累计历时 24 个月,整整两年。不算她早前做公民辩护人被禁等遭遇,她的屡扑屡起的商贸活动,自 1983 年起也已经经历了 4 次完全彻底的打压,先后有 4 个公司应运而生,刚有起色就应声倒闭。虽然如此,陈立群不可能与自己的祖国切断联系。

陈立群:在 1998 年的五六月份,我就回国,主要是帮多米尼克的商店到义乌小商品市场进货。因为我在那边已经待了有一年啊,我也知道当地需要什么。到了杭州以后,我就去把货进来,进了大概一两个集装箱的货就给那边运过去了。

北明: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陈立群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她的开拓型性格和聪明智慧能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天下的机会都是为她的到来而准备的。

陈立群:那个时候我自己也有想法,尤其是回到国内,因为我跟黄河清先生一直关系比较好,与他谈了加勒比海的情况。黄河清他也很想到那边去发展。我又找了一些朋友来谈,就是整个加勒比海,因为那里有好多国家跟中国是没有建交的,那个地方很有商机,尤其是中国的一些小商品,因为便宜,那边又穷,所以也比较好销。

我回国以后,我那时候就找了很多朋友来商量这件事情,我又跑去北京找温元凯谈,我说加勒比海有商机。温元凯那个时候就很感兴趣,他那个时候正好在研究中国的中小型企业如何发展的课题,很多中小型企业家跟他有联系的。

他说,“立群你这个项目非常好,你去那边去发展,我在后面做你的后援。”

当时有浙江省体改委的主任,姓张的叫张荣高,因为在杭州我做房地产的时候跟他认识,有人帮我介绍跟他认识,我也去找他谈过。我说浙江小商品就是可以到那边去发展,他说,“小陈你去那边发展,这边要我给你什么资源的话,我都会给你资源的,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帮你的。你这个想法很好”我说,“我在想我们这边的人能不能到那边去,把那边做成中国小商品的一个集散地。”

因为在加勒比海都是一些小岛国,出门就出国了,小岛国几万人到几十万人不等。我说我现在看好是在多米尼加那个地方,人口比较多,那个时候有 300 万人口,那个地方可以作为浙江小商品的一个集散地,反正一下子把一圈朋友都鼓动起来了。然后我跟黄河清,另外一个姓戴,还有一个姓黄的朋友,我们就四家组建了一个公司,就信心满满的要去加勒比海发展。

北明:民间企业研究领衔人在背后立挺,浙江官方体改委官员在前方支持,民营公司在周围通力协作,多米尼加中国小商品集散地势在必行。看准时机说服各方,凭借她的敏感性和凝聚力,陈立群又一次要东山再起了。

陈立群:一边组建公司,在跟多米尼加的那些朋友联系的时候,一边在中国就发生了 1998 年的 6 月份组党事件。

北明:1998 年 6 月组党的,这跟你又交叉上了。

陈立群:又交叉上了,而且这个时候我正好又回国了。大陆的朋友觉得立群是从国外回来的,你要跟我们谈谈国外的情况。

北明:中国组党思潮是 79 民主墙运动,89 学生运动以及 90 年代自由化思潮积累的结果,厚积薄发。正当新的商贸项目脱离中国打压、异地勃发之时,陈立群再度对大陆的政治反对运动当仁不让。

陈立群:我那个时候也很积极,我说我去的国家很小,多米尼克就 8 万多人口,可是它的政府是民主选举出来的。要竞选议员,他们就要去讨好选民,要求选民投票,就要去拜票,到一个个选举点去,跟选民说你们投我的票。那边的人也很单纯,说我投你的票,你能不能买一杯啤酒给我喝,这个人真的就会买一瓶啤酒给他喝。当然有些妇女就会说你可不可以给我孩子买一个书包,我投你的票,然后议员就真的会给他买一个书包。

有些议员就到了圣诞节的时候,就会给所在的这个社区买很多圣诞的礼物,买一些圣诞灯,来我们小店里面买的。

我说在这么一个小的国家都有民主制度,那些官员要去讨好老百姓,而在我们中国却是老百姓去讨好官员,官员根本就不听老百姓的。我说因为那些民主国家的官员是需要民选的,他们要从老百姓手上从选民手上去拿选票,他们就要为选民做事,而我们这边就没有选举,根本就不用为你老百姓来考虑,不会为人民做事情,这就是一个最大的区别。我说就在加勒比海这么一个小岛国上都有民主制度。我就去讲讲这些事情,而且我还买了林达写的《近距离看美国》,我买了好多这些书给朋友们看,了解一下美国。98 年组党运动一兴起,那些老的朋友就开始来找我了。

北明:立群,我们现在在说你在多米尼克做生意,你联络了一些朋友,包括黄河清。本来是联络生意,但是赶上了 1998 年,你刚才说的是 6 月份中国的组党思潮,那么你也没有不参与,你还给人家介绍多米尼克的民主,和民间的所见所闻,等于是你希望推动组党,然后你就接着一边去集资,一边又组党,两手。

陈立群:对,就是两手。我一边在这里集资办公司,还有找各方面的就是今后在生意上的合伙人,一边推动组党。

北明:然后组党的人和你集资的人都是一群人,还是两群人啊?

陈立群:两群人。组党是这样的,就是 1998 年的时候,在我们浙江就有一群人他们已经在开始讨论、酝酿,就是建立中国的反对党,名字就叫中国民主党。

这个时候讨论的是什么?我们再也不要像过去几十年这样搞秘密的地下的组织,我们这次组党一定要公开组党。因为根据中国的宪法,公民有结社的自由,中国还有社团法,我们就按照社团法和中国的宪法的这些规定,公开的组建中国的第一个反对党。

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这些朋友就选出了 79、89 和 98 三个不同时期的代表人物。79 年我们就选了王东海,89 的民运的代表人物,我们就选了王有才,他是 89 以后通缉令上的人。北大的物理系毕业的。

还有一个人叫林辉,林辉是 98 年的民运的代表。我们准备了章程、草案和申请书,根据宪法和社团法的规定,依法向浙江省民政厅去注册成立中国民主党,而且写得非常明白,中国民主党就是中国的反对党,就是要和中国共产党打擂台的,今后的终极目标就是要执政的。这个东西送进去,真实的就像炸了锅一样。

北明:你们既然能这样做,你们就把中国那纸上宪法当成真的宪法了。

陈立群:这个事情一定是要去尝试的,如果你的宪法有这些条款在那里,你不让公民去行使这样的权利的话,就能证明你的宪法就是纸上的宪法。所以这一群人都是非常的勇敢的,一边去申请注册,一边就跟国际的一些媒体开始联络了。

所以当这边注册的时候,消息已经发到外面来了。

当时国际上这也算是一件大事,“中国组建反对党”这样的大标题就出来了,而且海外也有人来推动,王炳章就在海外推动国内的组党运动。应该说 98 年的这一次组党,也是中国反对运动的历史上一件非常重要的一个大事情,是一个转折点。中国的反对运动已经从地下开始完全的转到公开了,我也就是因为这个时候回去参加到了组党的运动当中去。

北明:这确实是中国 49 年之后反对运动,从地下转入地上的首次尝试,非同小可,陈立群的双重身份再度彰显,她又要从事自由贸易,同时要推动自由结社。对于当局来说还有一项值得关注的事情。

陈立群:这个时候,海外有一个叫王策的博士,他是海外的一个民运组织叫民联阵—自民党的主席。我们是 6 月份组党,他在 9 月份的时候就派了一个特使回来,这个特使叫李力,李力先生回国,他是温州人,王策博士也是温州人,黄河清也是温州人,他们是老乡。

黄河清就介绍李力到杭州跟我见面,然后我就安排了当时组党的发起人之一,王有才先生跟李力就在杭州见面了。我们在一起谈了一下海外对组党运动的看法,谈了一下今后有可能的合作,谈了一下王策博士当时的“30 年不变改良案”,他当时有个改良案,跟王有才进行了会晤,正式的会晤就是谈了这个事情。而且当时李力就把会晤的情况跟王策博士进行汇报,谈得很好。这个对王策博士也是个很大的鼓舞,也为王策博士后来再度回国,跟中国民主党进行会谈,做了一个准备。我们这一次的会谈没有被当局发现,这是在 98 年的 9 月份。

北明:尽管官方没有行动,未必意味着没有发现,其实命运的脚步越来越近,只是陈立群和他的朋友们并不介意。公开组党所谓“公开”两个字的意思,天下人都知道。

陈立群:到了 10 月份,因为我一边在筹备到海外来做生意,所以到 10 月份我就组织了一个关于组党的一个讨论会,西湖边曲院风荷的一个茶庄里面,人都到了,王有才、朱虞夫、毛庆祥、祝正明、王培剑、王荣庆、戚惠民、陈龙德、沈建明,很多人,我记得有十几个人,我们坐了两桌,我们就开始讨论关于组党,今后会怎么发展,什么样的形式等进行了一些讨论,同时也做了一些安排。

那个时候就谈到说我们要有一线的人、二线的人、有三线的人。如果这次组党失败,一线的人抓起来了,那二线的人要顶上。

如果二线的人被抓了,要有人做三线的准备,但我感觉因为我们的会开得也是比较公开,因为已经是公开组党了,所以我们都不怕的。朋友之间联系都是打电话,我们到茶庄的时候,旁边坐的几桌人都是很可疑的,我们估计就是国安派出来的人,这次会议的情况他们也应该是完全掌握的。

北明:你说几桌人?他们有那多人吗?

陈立群:他们有很多人。

北明:他们也有两三桌吗?

陈立群:有,我们是在茶室的外面,10 月份外面天气很好,我们把茶座就搬到公园里面,就到树底下来喝茶,外面里面都有人,看得出来的,因为他们这种职业的人是看得出来,我们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们也不怕,大家讨论的也是蛮热烈的。

北明:你们觉得背后有宪法对吧?

陈立群:对,我们是依法做事。我们是依法注册的,当然开会讨论我们也是公开的。这一个会开好的第二天我就启程去了加勒比海的另外一个国家,就是多米尼加了,开拓生意去了,离开了。

北明:所以你这次成了职业革命家了,你帮着组党,然后你也开拓生意,可是你知道在中国 1949 年之后,虽然它是有宪法,但是实际上民间的机构组织社团根本没有任何生存的空间,也没可能,因为四九年之后它就全部都打压了,都消灭了,都犁庭扫穴、斩草除根,中国几乎没有任何民间机构了,所以你们开始组党,后边肯定要有故事,我觉得这不可能让你们公开在组党,这就是一件在当局来说就是违法的事情,你给我讲讲以后是怎么回事,党到底怎么回事了,而且你这多米尼加的生意又如何呢?不会受影响吗?

听众朋友时间到了,在大陆中国 1949 年之后,九十年代末,曾经有这样一批人,依据宪法公开注册,光天化日之下组织成立反对党。这件事到此只见官方可疑的监视,不见任何干预、骚扰和打压。这一集我们跟随陈立群移植海外寻求经济发展的足迹,看见了生机勃勃的国际商贸前景,却不期然走进了中国上个世纪公开组织反对党,宣称要结束一党专政的政治反对运动。

下文究竟如何呢?中国当局真的允许民间组织成立反对党吗?中国当局如何对应面前这些不怕死的民主人士呢?陈立群那唤起学者官方和民间三方协同支持的海外中国小商品集散地的计划,下文又将如何呢?听众朋友们,请听我们下回分解。

【陈立群专辑】系列文章链接

1. 《中国之春》编者按

2. 陈立群:我的流亡生涯

3. 北明:华盛顿手记之“年轻的叛逆者”陈立群传奇(9 之 1)

4. 北明:华盛顿手记之“年轻的叛逆者”陈立群传奇(9 之 2)

5. 北明:华盛顿手记之“年轻的叛逆者”陈立群传奇(9 之 3)

6. 北明:华盛顿手记之“年轻的叛逆者”陈立群传奇(9 之 4)

7. 北明:华盛顿手记之“年轻的叛逆者”陈立群传奇(9 之 5)

8. 北明:华盛顿手记之“年轻的叛逆者”陈立群传奇(9 之 6)

9. 陈立群:“妈妈还好吗?”——流亡者的家国断章

10. 北明:华盛顿手记之“年轻的叛逆者”陈立群传奇(9 之 7)

11. 北明:华盛顿手记之“年轻的叛逆者”陈立群传奇(9 之 8)

2025 年 4 月 29 日上传

本文转载自《自由亚洲电台》首发访谈节目,文字版转自《光传媒》
作者: 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