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敏：中国重构世界秩序？——释读杜如松《长期博弈：中国取代美国秩序的大战略》（九）

作者: 龚敏

中春智库

在这一系列的最开头，我们提到了中国 1990 年前后所经历的“三件大事”，即六四天安门运动、海湾战争以及苏联解体。这接连不断的三件事情促成了中国大战略的诞生，其中的第一阶段仅仅是自保性质的，包括抵制美国主导的秩序在东亚，在中国周边的深入等等，而 2008 年的金融危机带来了大战略的第二阶段，即中国从这里开始要通过大力发展海军，建立亚投行，逐渐推出一带一路等项目来推动中国主导的地区秩序了，而在 2016 年前后，中国的大战略转向了第三个阶段，中共政权的全球野心完全的展现在了世人面前，习近平已经不满足于为中国人指明方向，现在他要为全世界、全人类指明方向了。

2016 年 1 月，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主任委员，前外交部副部长傅莹在《金融时报》发表文章，她在文章当中写道：美国主导的西方中心的战后国际秩序曾为人类进步和经济增长做出巨大贡献，如今却无法适应世界的变化。就像一个人长大了还穿着小号的衣服。过了一年多，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杨洁篪又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指出，国际格局以西方占主导、国际关系理念以西方价值观为主要取向的“西方中心论”已难以为继，西方的治理理念、体系和模式越来越难以适应新的国际格局和时代潮流，各种弊端积重难返，甚至连西方大国自身都治理失灵、问题成堆。

2016、2017 年这一段时间，可能对整个世界来说，都是具有转折性意义的。2016 年 6 月 23 日的英国脱欧公投中，有 51.9％的选民投票支持离开欧盟，年底美国大选又选上去了一位反建制派的，带有民粹主义与另类右派色彩的特朗普当美国总统。用中共常用的辩证法来说，世界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既是机遇，又是挑战。2017 年 10 月 18 日，习近平在中共十九大的开幕式上做了整整三个半小时的报告，报告长达三万多字，宣称要在 2049 年建国一百年的时候建成一支世界一流军队，成为国际影响力领先的现代化强国，走到世界舞台中央。也同样是从 2017 年开始，中共的政治术语当中多了一条“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大家从这里的词频统计当中就可以非常明确的看出这一点来。从这一年开始，之前的什么韬光养晦，基本已经进入了历史。

那么，这些党八股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如果中国挑战世界秩序的大战略能够得逞，到时候的世界究竟会成为什么样子？首先，在地区层面，中国经济要占到亚洲 GDP 总额的一半以上，军费也要占到亚洲军费总额的一半以上，并且如果中国的挑战最终得以成功的话，那么美韩同盟、美日同盟以及其他美国主导的地区同盟必然面临瓦解。此外，如果同盟都瓦解了，那么美军从韩国、日本，第七舰队从西太平洋的撤出也是跑不了的。当然，还有最明显的几个：一圈为中国马首是瞻的邻国、东海南海领土争端的解决、统一台湾。中国主导的这一秩序，必将比现有的美国秩序更具压迫性，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在中共的主导之下会荡然无存，威权统治将会更为广泛地扩张。那么在全球层面上呢？首先在政治上，中国将在全球治理和国际机构中发挥领导作用，西方国家之间的联盟，英美之间的，欧洲国家之间的等等，将会遭到分裂，当然，威权统治也同样会在全球范围内得到扩张，更多的国家将会滑到这个层面上来。在经济上，支撑美国霸权的金融优势将被中国夺走，而以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等方面为标志的所谓第四次工业革命，其制高点也会被中国抢占，而如果中国最终成功的话，美国将很有可能由此衰落为一个非工业化的，讲英语的中南美洲式的香蕉共和国，其主要产业除了经济作物之外大概就是房地产旅游业和跨国逃税这些了。而在军事层面，中国人民解放军将享有目前美军所享有的地位，不仅是在技术上要达到先进水平，同时还要拥有在全球行动及部署的能力。

根据我们之前的分析，中共在 1989 年之后从政治、军事、经济、外交等多个方面展开了其挑战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的大战略，那么，美国以及整个自由世界到底应该怎样应对中共的挑战，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呢？首先我们应当明确一点，就是几十年以来，历届美国政府实际上都是欢迎一个更加强大、更加开放的中国的，美国一直保持让美国的大学和研究机构对中国学生开放，也一直允许向中国转让高精尖技术，允许美国资本和制造业流向中国，并努力促使中国能够加入世贸组织，给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并主动减少美国对中国的经济杠杆。在政治层面上，美国长期欢迎中国加入美国领导的地区和全球机构，对台湾独立问题则是实际上采取不支持的立场，并在中国的领土争端问题上基本都保持了正式中立立场，而在军事层面上，美国也一直寻求与中国军方建立降低风险和危机管理的机制。实际上，只有中共才每天毫无道理地惦记着什么和平演变，颜色革命，从邓小平时代就开始“清除精神污染”、“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反和平演变”，说什么美国人要发动一场没有硝烟的世界大战。到了江泽民时代，中共不仅在教育界发动了所谓爱国主义教育运动，还搞出了“五毒”这个政治概念，也就是“台独、藏独、疆独、民运、法轮功”。胡锦涛时代，则是建立了针对信息自由传播的防火长城，并且在各个领域都越来越重视民族主义宣传的重要性，并且在 2013 年前后，解放军还专门拍了一部名为《较量无声》的电视片来教育中共干部警惕西方的和平演变。

说来也有趣，2014 年底的时候环球日报社主办了一次会议，在会议上首先播放了一部短片，《颜色革命离我们有多远》，随后就有解放军将领率先发言，警告中国面临着颜色革命的现实威胁，然而，中央社会主义学院政治学教研室主任王占阳马上站起来发言反驳军队的观点，说如果我们社会清明，政治平等，你怕什么颜色革命？王占阳这番话使得在场的军方人士勃然大怒，指控他“身为党校教授却不信党，社会主义学院不讲社会主义。”而王占阳马上站起来反击，说他认为中国目前如果要发生颜色革命，那也是周永康徐才厚这种党内军内腐败分子搞出来的，想让共产党从红党变成黑党，他说，他过去听了很多内部的报告，听到一半他就觉得，这个社会这么黑暗、这么腐败，老百姓受这么大苦，有压迫就有反抗，革命是有合理性的，不能说这就是外国势力搞出来的，你们以为本国人民全都是傻瓜吗，所以不能简单否定颜色革命，应该要具体分析……

其实啊，美国应对中共挑战的策略，它的这个原则总结下来很简单，就是两句话，一个是削弱或者说钝化中国扩张的努力，再一个就是重建美国秩序的基础，即在中国那里打减号，在美国这里打加号。具体来说，削弱或者钝化中国的扩张，也可以从三个方面入手。首先，在军事上，如果在这一阶段，中国海空军开始寻求在西太平洋乃至更广阔的海域内自由活动的能力的话，那么美国的一项应对措施恰恰正好在原则上近似于中国在 1990 年代尝试过的，即利用大量先进但成本不高的无人载具，包括已经在乌克兰战争中崭露头角的无人艇，包括正在研发中的无人舰载机等，当然也包括现有的潜艇、水雷等等一系列武器装备，从而保证美国能够在需要时对中国周边的海域进行实质上的封锁，使中国的海上力量无法进行远距离作战。当然，美国也应根据情况武装其在东南亚和东亚的盟国，包括台湾、日本、越南、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印度等等，帮助这些国家的军队也能够拥有同等或近似水平的能力。至于在政治和经济的层面上，美国也可以同样参考中国在 1990 年代大战略第一阶段的策略，即美国也可以参与到中国主导的区域性组织当中去，借此来挫败中国通过这些组织影响周边各国的操作。例如说，美国可以主动或者鼓励美国的盟友加入亚投行或者金砖国家，在其中推动多边化，提供中国以外的替代方案，从而阻挠中国通过经济胁迫等手段获取地缘政治层面的优势。此外，众所周知，一带一路基本上是靠贪污腐败推广出去的，中国国有企业在非洲，在马来西亚均陷入了与当地政要官商勾结谋取利益的丑闻当中。目前美国在这方面还几乎没有什么动作，但可以尝试通过授权或资助、帮助当地独立媒体等方式去主动调查、揭露中国一带一路项目当中的腐败问题。最后，美国也应该更认真的对待中国在联合国系统和其他国际性组织当中的影响力，例如中国这么一个人权纪录完全是一泡污的国家，居然回回都能被选入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并且到处在联合国内威逼利诱其他国家，迫使他们倒向中国一边，美国也应该做出尝试回应这一点。

那么在另外一个层面，美国应该如何在世界范围内重建秩序呢？第一，在军事层面上，从目前的形势看来，美军在亚洲的态势仍然偏重于东北亚，而对东南亚、印度洋、太平洋诸岛屿和大洋洲则重视不够，因此美国需要在这些地区加强设施建设。实际上，在设施层面的建设也不应该只限于永久性基地，同时也应加强与盟国的军事合作，签订一系列相关军事协定，从而使得美国有能力对遥远地区的危机做出及时的灵活反应。第二，在政治和经济层面上，为了与中国竞争，美国应该重新开始投资基础科学研究。美国联邦政府的研发支出占 GDP 的比例目前仅为 0.61%，几乎是 70 年来最低的比例。此外，关于全球治理问题，无论是有关供应链问题或是行业标准问题，或是一般性的技术与贸易问题，美国应当发挥领导地位，建立多层次的民主国家同盟/联盟。

中国国运的高峰也许出现在 2021 年前后，那时全世界都深陷疫情的泥潭当中，只有中国凭借着尚未崩溃的清零模式一枝独秀，东升西降、东风压倒西风，似乎已成定局，习近平每天为全世界指明方向，忙得不可开交，然而，仅仅两年之后，形势完全颠倒了过来，反而是中国深陷增长乏力，政局不稳的泥潭中不能自拔，而西方则逐渐形成了应对中国挑战的国际间联盟。然而，我们仍然应该对中国的挑战和全球扩张的野心保持高度的警惕。中共挑战世界秩序，输出独裁专制的野心，不是习近平一人挑起来，煽动起来的，反倒是应了习近平在动态清零高潮期间说的那句话：这是党的性质和宗旨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