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赫·黛妍:品嘗人生——瀟灑走一回(连载九)
10.練法輪功的陳阿姨
“各號準備接熱水”。傍晚時,外面又傳來了一聲通知。大家都興奮了起來,李東平又對我說:“看來我們還真是托你的福了!這一年了!我們從來沒有過一天供應兩次熱水”。我說:“只要有就好,不一定是因為我。
身後坐著的陳大媽拿了幾包麥片出來,給了我一包,一定要我泡了喝下去。我不希望在那個艱難的環境中,奪取她那一點點營養品,當然無法接受。陳大媽說:“我們都是天涯淪落人,你又從那麼遠來,遇上這些倒楣事,不自己照顧自己,誰管你呀?“這兩天來她看我加起來也沒有吃過一個饅頭,再不吃身體一定垮的。加上我要去的地方是怎麼樣,沒有人知道。陳大媽一連串的話,讓我含著淚接過了她的麥片。
喝完麥片,果然身體開始感覺不一樣了,我的眼淚掉了出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的哭著想:我真的很想我媽媽,我已經兩天多沒有給她打電話了,不知道她撐不撐得住我這件事的打擊?我知道就算家裡所有的人對她都會三緘其口,但她是會猜到出事了。媽媽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如果媽媽走了,我連送她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陳大媽的關心,讓我特別的想念媽媽。
呂瑩過來問我為何哭,我說:“想媽媽了“。一句話把她的眼淚也給引出來了。陳阿姨拍拍我的肩膀說:”別難過了,人都會有倒楣的時候“。然後她問我長得像媽媽嗎?我告訴她我們外貌像媽媽,性格像爸爸。陳阿姨說:”這兩天你應該看到了我的性格很開朗,我們要堅強。“
“哎,你這兩天不是好好的,對我也挺沖的嗎?擠什麼馬尿?這就挨不住了?”趙毅萍突然插進來說。雖然不喜歡她,但還是被她的譏諷給說動了,我停住了哭泣。
待大家喝完水,小雲端著剩下的半盆熱水來到我面前,叫我坐到後面去,叫陳大媽坐到前面來,用剩下的熱水泡泡腳。我不在乎是否要坐到後面去,但是我很想知道他們是否會用給我們盛菜湯的塑膠盆來洗腳?我退到後面,把床邊的位置讓給陳大媽,可是我的眼睛一直沒有辦法離開那個大的塑膠盆。用我們裝菜湯的盆子來泡腳?我真的無法接受。
小雲沒有理會我詫異的眼光,判若兩人的對著陳大媽笑著說話。陳大媽看到了我眼裡的不適,然後拍拍我的肩膀說:“不用擔心,一會兒用完後,我會用肥皂好好的洗那個盆子“。
聽後雖然我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不由自主地狠狠的點了點頭。雖然心裡還是覺得不能接受,但是想想用肥皂清洗,總比不洗要好的,反正我也無法阻止她們用那個盆子。我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類事情,轉頭望向小雲,竟然突然發現,她笑著的時候還是很好看的,她對於陳阿姨的尊重舉動中,也讓她在我的心裡給她加了些正面的分數。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用很是善意的眼光看小雲,她看到我的眼光後笑容馬上消失,轉身走了。
陳大媽在前面擠了一下,給我讓出來一個座位,拍拍床邊,叫我坐過去,因為她知道我還沒有辦法圈著腿坐太久。我坐到她身邊說了聲謝謝。然後便問她怎麼會被關在這裡。陳大媽低聲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陳大媽來自雲南省,她說了一個地方的名字,我沒有記住。她是因為練法輪功而被抓進來的。因為她的發小住在北京,身體相當不好,她就放下家中癱瘓的老伴,來看她的朋友。她相信朋友如果跟她一起練習法輪功,身體一定會好轉的。但是沒有想到來了才一個星期,就被人舉報給抓進來了。
法輪功對於我來說並不陌生,但還是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對於一個信仰來說,為什麼中國政府那麼的抵觸?在香港的時候,我每次看到練法輪功的在中聯辦門口,以及銅鑼灣人群熙攘的地方展示他們的信徒在中國大陸所受的迫害,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坦白講,我也沒有辦法完全相信,因為那些展示如何的迫害,似乎是有點天方夜譚的感覺。當然始終都鬧不明白,為什麼練個健體的功夫就有罪了呢?由於生意的忙碌,我從來都沒有去細想過這個問題。
記得我剛來北京的時候,媽媽也跟著隔壁的阿姨練來著,一個月瘦下去 5 公斤,身體素質也比以前好了,媽媽很是開心。但後來隔壁的阿姨說政府抓的太厲害了,她們就不練了,我以為只是阿姨不想和媽媽再練下去的藉口,因為後來一直沒有見過那個鄰居阿姨了。現在看起來,也許她也被抓起來了?想到這些,我心裡很是難過。
陳阿姨還告訴我說,她原來有很嚴重的心臟病,醫生一直告訴她一定要小心,否則隨時都會心臟病突發而去世。於是她就大膽的相信了她朋友一次,開始練法輪功,到被抓的時候已經練了 3 年多,在這 3 年中,她一次也沒有犯病,而且去年年底到醫生那兒去檢查,醫生告訴她,她的心律已經沒有亂了,心臟的雜音也基本上沒有了。甚至連那個醫生也因為看到她的病情的好轉,開始練起了法輪功,醫生說可以強身健體。
我其實知道在練法輪功的人群中,有很多是有一定年紀的,且很有學識的人。記得父親過世之前就告訴我,他有很多以前大學的同學都練法輪功,而且有好多都是省級幹部了。我認識的就有兩位原是南方某軍醫大學的教授,因為他們的這個信仰,他們甚至不得不辭去高端的教授工作,移居去了澳大利亞和他們的雙胞胎女兒相伴了。這麼多有學識的人都在練的功夫,一定有它的道理,但是中國當局為何不讓人們練呢?我當時不懂,後來移居到德國,時間比較閑的時候,每天在油管上看國際新聞及時事,才真正理解了那個“不允許”的原因:因為太多人相信此功夫,信眾太多,共產黨十分驚恐自己的統治地位會被代替……唉,可憐的中國人!
因為想起以前媽媽那個教她練法輪功的鄰居朋友,想知道政府會怎麼對待這個信仰群體,我就詢問起陳阿姨的經歷。
陳阿姨今年 68 歲了,沒有退休之前是個小學老師。因為心臟不太好,所以在 50 歲的時候就提前退休了。一直吃藥控制著自己的病,後來在 3 年多以前,開始練習法輪功,她的身體就好了起來。她們唯一的女兒在美國生活,是她很省吃儉用的存錢,才讓女兒可以去美國念書,而後來因為學習成績出色,被留在她念書的大學裡的實驗室工作。
她的先生比她小 3 歲,是在他們地區的一個大學做教授的。陳阿姨說他們老兩口的運氣不好,因為丈夫一直以來工作壓力太大,總想培養多一些的博士生出來,過勞的工作把身體給累垮了,在前年摔了一跤,便從此癱瘓了。從那以後她除了要照顧先生,還要平時去做點小生意維持生活。她每天早上 4 點左右就起來,到郊外鄉下去買一些新鮮的蔬菜回來,到早市上去賣,一個月也可以把他們的生活費掙出來了。如果她沒有練習法輪功,沒有好的身體,這些她是做不來的。
我好奇的問,難道她先生沒有退休金嗎?她說有,但是他們一來要資助在美國上大學的女兒,再者也要省下一些錢來給先生買些營養品什麼的。女兒是去年才不用他們再給錢了。但是他們也要存起來一些,要預備給女兒的嫁妝,因為女兒已經有男朋友了。還有就是將來不希望給女兒帶來任何的負擔。
得知她女兒的男朋友是西方人,我告知她不用準備任何嫁妝,因為西方人沒有這種禮數,她們用存款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她說,孩子們不要他們的錢,是孩子們的事,但是他們老兩口是必須要給的,那可是他們唯一的孩子。除了有著對她的尊重,我不知道再如何告訴她,中國父母的這種為孩子而活的做法,西方人是無法理解,也不贊成的。
我很是擔心,陳阿姨被抓進來了,她的先生怎麼辦呢?她告訴我,先生的侄子來幫忙照顧他,當然沒有辦法像她在家那樣細緻的。陳大媽已經進來大半年了,還沒有上法庭,提審倒是很多次了,就是叫她認罪。他們也給她指定了一個律師,律師也就是勸她認罪,而陳大媽不明白她練功夫來強身健體,錯在哪裡,所以在律師來了兩次,每次都只是叫她認罪後,她生氣了,就把律師趕走了。她還說,她運氣好,是在北京被抓的,沒有挨打什麼的。如果是在小地方被抓,一定會挨打的。她在家的時候,就有練法輪功的朋友被抓了,吃不住挨打,就簽了悔過書給放出來的。
陳阿姨現在最擔心的是她的老伴,覺得別人照顧不好她老伴,也怕在她還沒有出去的時候,老伴就因為沒有人照顧而離開人世了。自從她進來大半年了,就和老伴通過 2 次話,但每次也是花那僅有的時間告訴她,她應該認識自己的錯誤,承認法輪功就是個邪教。她問老伴如果當初她沒有練法輪功,能照顧他那麼多年嗎。老伴回答不上來,也就不再打電話來了。上個星期收到他們侄子的信,告訴她已經把她老伴送去老人院了,因為侄子還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
我問她的女兒為什麼不回來?她說她進來後第一次和老伴通電話,就是交代老伴,無論如何不能告訴女兒她的事,如果告訴了,也要叫女兒不可以回來,免得受她的牽連。說到這裡的時候,陳大媽的臉上有了一些的悲傷。
我問她這幾個月沒有練法輪功,身體有沒有什麼不好的感覺。她說,其實在這裡,一到星期六和星期天,她都會打坐的。但還是不如每天都練習來的好。有的時候在晚上也會覺得喘不過氣來。我建議她就順著政府的要求認錯,先回家再說,不但可以照顧她先生,還可以把自己的身體再鍛煉好啊。她覺得沒有什麼希望,說反正已經活到這把年紀了,也不要緊了,人活著不就是為了一口氣嗎?因為在這裡所有見她的人,都只勸說她一樣東西,那就是要求她認識到法輪功是反黨,反政府的邪教,她誤入歧途了。她應該提高認識,不要跟著邪教走上反黨的道路。要想早點回家,她就必須認錯,宣佈和法輪功脫離關係。可是陳大媽覺得他們不能冤枉她,因為當年她可是在 18 歲就入黨了,年輕的時候,幹什麼都是最先進的,修梯田是鐵姑娘,教學生也是年年拿獎的五好教師。所以她絕對有她自己的判斷力,加上她真的從頭到尾也沒有想到要反黨反人民。她練功就只是想要把自己的身體鍛煉好,如果不讓她練功了,她的身體也不可能支撐太久,怎麼都得死,所以絕對不能昧著自己的良心說幾句話,然後苟活幾天,還是得死!
陳大媽還告訴了我,她上個星期被提審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因為當時提審她的時候,她告訴提審的員警,她從來也沒有想到要反黨反人民。因為共產黨是毛主席領導出來的,沒有共產黨就沒有廣大勞苦人民的今天。可是今天關押人的看守所,相信比當年國民黨的監獄還要差勁,一個號子裡關押那麼多人,睡覺睡不好,還從來沒有熱水喝。陳大媽覺得現在的共產黨和當年她積極跟著的不一樣了,有什麼不對勁,她也說不出來。但是就知道一點,她一個老太婆,家裡還有一個癱瘓的老伴,練法輪功除了可以讓她身體更好以外,她不知道怎麼就反黨反人民了?而她認識的很多人也都練習法輪功的,那麼多練習的人就不是人民了?還怎麼能說成反人民了?她不知道現在的政府為什麼不體恤他們這些因為身體不好而練法輪功的人?這跟毛主席在的時候,差的太遠了,那時候毛主席多關心人民啊。反正陳大媽現在就是相信,練了法輪功可以強身健體,她從來沒有想到要反黨反人民。
陳大媽說的這些把員警氣的夠嗆,裡面當時有一個小官,氣得一拍桌子說,陳大媽就是個老頑固,別指望能出去了,下輩子她就在這裡呆著吧。那次之後就再也沒有提審她了,她也相信自己就再出不去了。說到這裡,陳大媽深深的歎了口氣。我最後問了陳大媽一句,上頭這樣對待練法輪功的人,到底是什麼原因啊?她神秘的小聲告訴我說,她覺得現在的人們都把毛主席的話給忘記了,他們把路給走歪了。
我看著陳大媽,無法同意她的毛主席是偉大的,但是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當時心裡在問:是共產黨真的把毛的路線給走歪了嗎?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為什麼沒有人想到,這是共產黨的體制有問題呢?為什麼這裡的人民對於毛澤東都有那種無限的崇拜,幾近瘋狂的敬仰?但是我也明白,以陳大媽的年紀來算,她應該是真正的當初打土豪、分田地的那一群人中的一分子;是共產黨讓他們從一無所有的佃農,到有了田地的新中國的“當家做主人”的那一群人!真真正正的從無到有!所以他們都很相信他們的偉人毛澤東,毛無論說什麼都是聖旨!
我覺得更悲哀的是:為社麼這個族群總要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某一個所謂的偉人呢?為什麼總要豎一個神給自己去膜拜呢?真正中國的政府和官員們的貪汙腐敗及他們的罔顧法律,如陳大媽和這裡很多人一樣被奴役了,他們為什麼都不明白呢?他們敬仰的毛主席,虛偽面孔下的行徑是不是如他們相信的那麼偉大呢?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情,只是在想如何把我的生意做好,如何賺錢。但是,自從我們的案子發生以後,我見識到,也學到了太多太多,短短的幾天時間,我就真正開始了這類問題的思考,結果就是感到很是無力和無奈。
第二個晚上我比較幸運,我可以睡在地下的走道上,因為今天又進來了兩個新人,她們該頂著廁所睡了。不幸的是,雅君是在我傍邊睡得,她睡覺真的很不老實,一條腿要麼放在我的身上,要麼撅著屁股睡,我只好側身睡著,我頭朝門,腳朝廁所,側身睡著,睡地下的好處是,不用老是怕被擠得掉下板鋪了,也聞不到廁所的臭氣了。我也實在是累了,希望可以睡個安穩覺,心裡默默慶倖的同時,也嘗試著好好睡一覺。 “哇……”還沒有想完,又有人從我的腿上踩過去,我痛的叫了起來。
“瘋了?嚇死人了!”嘉麗又被我嚇醒了,發起火了。我趕緊收聲,看到好多人在動,相信我把別人都嚇醒了,心理挺過意不去的。
那晚,我幸運的斷斷續續的睡了大約有 3 個小時左右。感覺那幾天真有點累得精疲力盡了,我的累不單是因為被抓了進來心裡震驚的累,更多的是那兩天應接不暇的經歷及見聞,以及我所有的腦部運動,有的時候我都有一種腦袋不夠用的感覺,自然是連遺憾也想不到的。
我知道自己被抓進來,對於愛我的人們來說是一件殘忍的事情,但對於我來說似乎並不是一件壞事,生命之中總要有一些特別的際遇才稱得上真正活了一次,這是我從小到大都十分相信的。那一刻我心裡又湧出那麼一點點的慶倖,所以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下來也許還會有很多我不明白的事情發生,還會有許多不同的見識呢。
我很想出恭,可是蹲了將近有 20 分鐘都無法從難受的肚子裡面把那些髒東西擠出來。清潔下體的時候,發現有血絲,我有一點的傷感。大家都起來的時候,呂瑩又對著我浮腫的眼睛唏噓了一通。然後告訴我趁現在還沒有正式坐板前,趕快在腿上趴一會兒。這時,我已經可以很輕鬆的把雙腿抱在胸前,而且可以把頭趴在收回的膝蓋上面了。只有這兩夜一天我似乎瘦了起碼 5 公斤,我心裡猜測著。還好,以前花錢也沒有辦法減肥,這次成功了,我心裡還有一點點的開心。
2024 年 12 月 6 日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