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赫·黛妍:品嘗人生——瀟灑走一回(連載十八)

作者: 葉赫·黛妍

19. 囹圄中的良善與險惡

“葉赫黛妍,過來。”小窗戶傳來的叫聲,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那是來到 D 縣看守所的第三天,午睡時間。那個幫我買被子,叫利勇的人又出現了。他拿了個小本子站在窗口前面。他把小本子遞給我,告訴我在上面簽名,那是他幫我買被子的錢。

我一看要叁佰塊,有一點詫異。因爲在北京的時候,每個周末一有空我是最喜歡逛超市的人。一來因爲東西便宜,二來總是喜歡看大家都買什麽東西。我知道他給我買的被子,在北京的超市,最多也就是八十塊左右。我看著他說,我只買了一床被子啊,而且那床被子很薄,也不暖和。他很是不滿的看著我,沒有吭氣,只用手指點著我該簽名的地方。我不解的看著他。阿春在身後拉了我一下,小聲的在我的耳邊說,大姐,你簽了吧,他能幫你買已經不錯了。我來的時候就沒有人問我要不要買。只是看到我沒有被子,就叫我媽媽給我送了一床來。知道我窮,他們給了我一床那個爛鋪墊。

利勇接著問我明天早上是否要早點。我說要啊。他問我想要吃什麽。我說有什麽就吃什麽。他説他是問我要吃什麽他可以去外面幫我買的東西。我説我吃這裏的早餐就好了。他説,你到了這種地方,不要把身體搞垮了,要吃好一點。我說這裡的餐可以讓我減肥。利勇很是瞧不起的樣子看著我。我回頭去看阿春,想要徵求她的意見。利勇說,你不用看她,她訂不起。我正在猶豫,外面的人又說,快點,我還有其它事情呢。我説那就要豆漿油條吧。他在下面那一行寫上了早點二份 20 塊。然後說,午餐和晚餐也應該叫一些葷菜吃。説完沒有等我説話,他就在下面一行又寫了 140 塊。

我盯著他看了很久,他明白了我的眼光,説道,早餐十塊錢一份,給你訂兩份;今天的晚餐加上明天的午餐和晚餐是二十塊一份,也給你訂兩份,這樣一共是 140 塊。我説我吃不完兩份。他説你這麽有錢,不會自己一個人吃吧?請阿春吃有什麽問題嗎?我一時語塞。阿春趕緊說,大姐,你不用給我訂。利勇繼續説道,你也別那麼小器。黃華每天都會叫葷菜的,他每天都請他倉裡的人吃,不就二十塊錢嗎?對於你來說算是什麼呢?在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催促著我簽名。我看到他在最後一行總數變成了六百元。我說你給我解釋一下爲何這麽多吧。

他説,昨天給我買的牙刷,牙膏,盆子,杯子,毛巾,香皂和手紙。那些東西是 160 塊。今天的被子是 300 塊,加上剛才告知的 140 元,一共是 600 元。我無法再去想象了,比北京還要黑!我在他的本子上面簽了名。

他問我們家什麽時候有人來,我問爲什麽這麽問,他説黃華已經欠了他六千塊了。我說,我又無法和家人聯係,我怎麽知道呢?你等著吧。心裡想到,現在告訴我,黃華每個月都花六千多塊?他剛進來的一個星期就花了一萬八,都被你們黑去了吧?我還真沒有想到你們還有這樣的賺錢方法!想到這裏,我不由的又問了一句想要確然我内心想法的話,葷菜也是到外面買的嗎?我不相信那些小店裡面的衛生。利勇説,你不用擔心,葷菜是監獄厨房做的,菜是犯人們種的,豬也是他們養的。那就是說,不管你們收多少錢,都是進了看守所或是監獄管理者的小金庫了。我沒有問出來,因爲已經是確認的事實。

想想利勇賺了我那麽多錢,就問他是否讓我打個電話。他説不行。我說爲什麽黃華可以打電話,我就不可以。他説因爲我才剛進來,我們事情還沒有定性,所以不能那麽快。我又問你能不能把我的眼鏡給我要出來?因爲我什麽都看不清楚。他説,你怎麽不明白呢?經偵不讓我們爲你做任何事情,就是讓你吃吃苦!説完他轉身離開了。

他走以後我有點詫異的發現,我怎麼計較起二十塊錢了,是給關傻了嗎?要知道沒有進來之前,每天中午請員工吃飯都不會少於貳仟塊的,有的時候員工們也耍嬌叫我請吃晚飯。我都從來沒有去計算過,每次請大家吃飯要花多少錢的問題。今天這是怎麼了?不會精神出問題了吧?我使勁搖搖頭,想要回到平時正常的思維。

後來幾天我想通了,我之所以這麽計較,是因爲我的内心深處知道,他們這種叫餐就是對我的一種敲詐。上頭有大的敲詐,下面有小的敲詐。看守所的飯菜應該是免費的;豬肉是犯人養的豬,也應該是免費供應的;廚房也是必須存在,給所有被拘留的人做飯的。所以這種硬叫被關押的人買的,妥妥的就是看守所的敲詐!所以我會有一種潛意識的反抗。

第四天的早上利勇又來了,把我帶到了值班室,看到一個長的蠻好看的,穿著便裝的女性坐在值班室的主管座位上。她看上去有三十嵗的樣子,留著一頭長髮,穿了一件蛋黃色的襯衣,牛仔褲加上一雙黃色的平底大頭靴,挺時髦的樣子。周圍有大約 5-6 個警察坐著。我知道是女警官找我,就向她問了聲好,她也對我禮貌的笑了笑,示意我坐在她左邊的沙發上。她告訴我,她姓蕭,是來看看我有沒有什麽困難的,如果有,等會兒可以和她說。

接著她也開始了千篇一律的問話,你叫什麽名字。葉赫黛妍。你知道我們爲何抓你嗎?不知道。聽到這句回答,蕭警官説了句,你還真這樣回答啊?我說我真的不知道爲什麽。

她説你們不是拿了 GS 公司的貨,不付款才進來的嗎?我説他們欠了我們公司的款,我們要和他們對賬,並沒有想要不付款給他們。允許他們欠我們錢,就不允許我們和他們對賬?我還真不知道我們犯了什麽法呢。因爲我的聲音不小,感覺到了周圍其他警察看過來的目光。但是我沒有看他們,我想從蕭警官的臉上看到一些甚麼,以便達到我一會兒想要向她提出的要求,讓她同意的目的。蕭警官抬頭看著我,盯了好一會兒,似乎不知道如何和我繼續下去。最後,終於說道:“你在這裡習慣嗎?有什麼問題或是要求嗎?”説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沒有表情。

我告訴她,我的被子不夠,這裡太冷了。她沒有回答,而是問我吃的習慣嗎,我説沒有問題,其實可以吃素一些來減肥的。她抬起頭來若有所思的看著我,但還是沒有說話。我就問她是否可以讓我有洗澡的地方?因為已經 5 天沒有洗澡了,實在是受不了了,頭髮都成團了。我指給她看的同時,顯現著絕對的難過。因為剛才我經過走廊的鏡子時,又不經意的看到了自己狼狽的樣子,如果周圍沒有人,我絕對會好好的哭一場。

沒想到她低下頭說,看守所沒有洗澡的地方。我說,我知道黃華是可以洗澡的。我可以不吃飯,不睡覺。但是不可以不洗澡,這樣髒兮兮的實在沒有辦法活下去!拜托了!我誠心的哀求著她。她再次抬起頭來看著我,同時我也感覺到了,房間裡面所有的眼光,都被我的哀求給吸引過來了。那時我相信,應該是我從來沒有讓他們聼到我的軟話吧,所以當我說“拜托”的時候,大家都想知道我要什麽。這次我從她的眼睛裡面,看到了同情或是說憐憫。她說,你就快點說幾句軟話,讓他們放你回去不就好了嗎?這又是何必呢?

我直了直腰説道,我又沒有做犯法的事,我爲什麽要說軟話?她嘆了口氣告訴我,也許香港的法律和中國的法律不一樣,處理的方法也不一樣。説到這裏,她戛然停了下來,似乎覺得説得不妥當。

我沒有心思聼她説其它的,只是再次求求她一定要幫我説説,我必須要洗澡的。這時候,一位大家稱呼為陳所長的人進來了,他顯然聼到了我們之前的談話。他説,葉赫黛妍,你知道嗎?男生洗澡沒有什麽問題的,因爲上面巡邏的都是男武警。但是女性洗澡就有困難了,我們必須停止巡邏啊。

我知道這個是做決定的人了。我就對著他做了個拜托的手勢説道,求求你了,真的沒有辦法這麽久不洗澡的,一個星期兩次就可以了。他看看蕭警官,蕭警官輕聲嘆了口氣。隨後陳所長說,我最多可以讓你一個星期洗一次,每次 15 分鐘。我趕緊站起來說謝謝,也不敢再要求多一次了,因爲怕這好不容易爭取回來的一次給丟了。但是我要求他們請讓我和阿春一起洗。反正我們只用 15 分鐘。他點了點頭說,就逢星期三吧,明天你們可以洗澡。我高興壞了,拼命的給陳所長和蕭警官鞠躬。

蕭警官說不要傻高興了,我們得完成我和你的談話。她問通過這件事情,我有沒有認識到什麽?我説,知道了在中國一個商業糾紛,也可以給立成刑事案的。我説完以後,感覺到了周圍異樣的眼光,有些之前看似不留意我們談話的警察們,也都扭過頭來聽著我們的對話。

蕭警官有一點的語塞,更有一點的不高興,但她還是忍住了說道,是商業糾紛還是刑事案件不是你說了算的,是我們警察來衡量的。我說,警察也要尊重法律和事實啊,不能別人亂報案,你們就亂定性啊。據我的理解,現在國內不是在完善健全公民的法律意識嗎?不知道爲什麽我有那些勇氣來懟警察們。這個“懟”字是後來學的。其實那時,我并不覺得自己是在懟他們,只是單純的想要據理力爭。現在知道那時還是太天真了。

蕭警官的不高興完全顯現出來了。她說,好了,好了,你想要洗澡也爭取到了,如果沒有其它的要求,你先回去好了。她同時站了起來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穿上了她放在身後,椅背上的淺咖啡色大衣,離開了。看著她穿大衣的背影,我突然覺得,很可惜她一身時髦的搭配,顔色卻不盡人意。如果把裏面的蛋黃色衣服換成黑色,或是米白色,脚下的靴子換成有一點高跟的普通款式,她看上去會更加有女人味。現在的大頭靴不適合她的年齡。可惜,從此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回到我們 18 號倉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照例阿春把飯菜給我留著,不同昨天的是我們今天的菜是青菜炒肉。我吃的很香。

午睡前,我們號子裡來了一個看上去 25-26 歲的女孩,她的臉上有著很明顯的風霜。看她望著我,我不由自主的問她,叫什麽名字。她笑了一下説叫陶娜。説的時候她的左面臉上出現了一個小酒窩,蠻好看的,也顯得她似乎沒有外表那麽大的年紀。

娜娜說是昨天被逮進來的,但是因為她不配合他們,所以他們就把她在審訊室的凳子上,拷了一晚上。也沒有給她被子蓋,都快把她凍死了。我說你爲什麽不配合呢。她說如果配合她就得進去,如果不配合的話,過兩天她的大哥就可以把她保出去。我相信娜娜是當地人,因爲她的大哥可以把她保出去。

午睡的時候發現,娜娜只有一床被子,而沒有鋪墊。阿春把她的那張沒有被套的破爛被褥打開了,還是給我鋪了一半。我說你和娜娜平分吧,因為娜娜只有蓋的,沒有鋪的。我把黃華給我的被子曡成兩層,只蓋那張新買的就可以了。阿春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然後把她那個爛棉絮橫了過來,三個人就都有墊的了。我很是謝謝阿春,同時我有一點愕然,因為娜娜沒有說謝謝,就理所當然的躺下了。

我睡在床上靠門口及小窗的最外邊,阿春睡中間,娜娜睡最裡面。把“少不更事”用在娜娜身上很是貼切,不到 3 分鐘,就從她那兒傳來了鼻鼾聲。我以為我可以睡得很好,因為從進看守所的那天起,到現在,我都沒有真正的睡過覺,真的很累。我還是把被剪掉所有扣子的外衣放在頭下做枕頭,然後鑽進了被子。現在真的要好好的睡一覺,把一切都先放下,最要緊別病了,我對自己說。可還是無法睡著。因爲我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的心痛之餘,也喘不過氣來了。頭這時候也開始疼痛的沒有辦法。我的咳嗽不但吵醒了阿春,也吵醒了陶娜。

阿春問我是否病了,我說也許吧。娜娜說,哪有那麽精貴?我也流鼻涕呢。你吵的我也沒有辦法睡了。我趕緊和阿春說,睡吧,我盡量忍住咳嗽。我用被子蓋過了頭,被子裏面有熱空氣,還真的減少了我的咳嗽,雖然還是有一些,但是捂在被子裏咳嗽,也沒有那麽吵了。

晚餐來了 2 個葷菜,一個大點的盆子裝的是青菜炒肉,還有一個小一點的盆子裝了韭菜炒肉。利勇説是一共三份,我沒有敢再問什麽,因爲有陶娜來了。就知道明天肯定要付多一份的錢了。後來的日子一直都是千篇一律的青菜炒肉,或是韭菜炒肉。每天就是要麽兩份青菜炒肉,一份韭菜炒肉。要麽兩份韭菜炒肉,一份青菜炒肉。沒有人問我們想要什麽,我只管付錢就是了。我也差異,怎麽他們好像只有這兩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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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是娜娜進來的第三天,早餐來了,不知道為何少了一份,記得昨天我下訂單的時候,利勇告訴我,明天我可以給你們肉餅,不用加錢。我很是開心的叫了三個肉餅,三個油條,3 碗豆漿。可是那天卻是三碗豆漿,2 個肉餅,4 根油條。我忙回頭叫幫忙購餐的利勇,但他已經轉身走開了。阿春給了我 2 個肉餅,她說你出錢的,你就吃肉餅吧。然後她和娜娜每個人 2 根油條,豆漿大家都有的。

阿春剛分配完,娜娜突然冲了過來,她狠狠的問道,你什麽意思?爲什麽你吃肉餅?我們吃油條,看不起我們嗎?然後把給她的油條扔到了地上。本來我是想給他們一個肉餅,讓她們分著吃的,但是一見她的無禮,我也有點生氣了,就叫出來一串字,我明明叫了三個人一樣的。他來錯了我又不知道,你對著我叫什麽啊?你是誰呀?怎麽這麽沒有家教呢?娜娜說她要讓我知道她是誰。就挺著胸膛向我衝了過來,似乎要來打我的架勢。我也一下子火了,用力推開她,毫不客氣的高聲説道,你算老幾啊?乳臭未乾!我憑什麼要請你吃呀!她被我推的退了兩步,有一點點地愕然,但馬上反應過來了,再次怒氣的向我沖來。我也不知道為何,很自然地做好了馬步,等著她上來和我打架。

這時阿春突然擋在了我們中間,她一把拉開陶娜說,大姐昨天是叫了三份的,我都聽到了。是他們沒有給買對,關大姐什麽事啊?娜娜還是掙扎著向我沖來,我推著阿春叫她不要攔著,我倒要看看娜娜想幹什麼?我就不相信我能讓她傷到我。我紮著馬步等著。後來想起來當時很是可笑,其實除了念書的時候喜歡跳舞,練過一點舞蹈功夫,紮馬步,踢腿等。離開學校以後基本上沒有在練過。不過倒是陪著我的一個德國好朋友,去練過四十多天的神打,那時倒是天天都紮馬步,但也只是舉香,也沒有真打什么。怎麽到了危機的時刻,還是會擺出了那個自我保護的架勢呢?

見到陶娜還是向我衝過來,阿春生氣了,她一把抓住了娜娜的頭髮,轉頭對我説,大姐我抓住了她的頭髮,你過來揍她。然後又和娜娜說,你知道我是怎麽進來的,你要和我也打嗎?似乎娜娜是忌諱阿春的,她停了下來,但還是狠狠的瞪著我。我也狠狠的瞪著她。同時我的腦海在那一瞬間極力在搜索著,造成她這樣的任何可能性。阿春趁機拉著我到天井去吃早餐,我們沒有再理會娜娜。

大約早上九點的時候,一個穿警服的人來把我和陶娜都叫了出去,我以爲是要訓我們,可是什麽也沒有發生,只是把娜娜拷在過道的桌子上,給她打點滴,因爲她也感冒了。然後把我帶到了醫務室。醫生是個很和善的女子,穿著白大褂,齊肩的捲髮,白白净净的。她告訴我她姓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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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醫生示意我坐在進門口的椅子上。我有點好奇。她和氣的和我說,知道你病了,給你吊一下點滴。但是診所裏面沒有吊瓶子的架子。我怕太麻煩,就說,我也可以坐在外面的,我看到娜娜就坐在外面。蔣醫生説我不用坐外面,外面太冷。她叫來一個看上去跑腿的人,讓他拿來一枚大的釘子,釘在了門邊椅子的上方,用來吊點滴的瓶子。我就坐在門邊的椅子上打起了點滴。幸運的是,他們沒有給我上手銬。當時我很是不明白,他們怎麽知道我病了?想起來了,他們是可以聽到我們很小聲講話的,一定有他們的方法監聽我們的。

蔣醫生坐在她的辦公桌前,背對著我問道,你是香港人吧。我説是。她很是感嘆的説道,在香港多好啊,何必來這裏受罪呢?她説的時候沒有看我。我接著她的話說,我也不想呀,可是遇到了土匪,就沒有辦法了!她終於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倒楣的時候,你要想開一點。

聽後我有一點感動,不知道説什麽好。她接著和我說,“你有什麼需要的嗎?我可以幫你買。我們都是女的,有些需要是男人沒有辦法幫忙的,你不要怕,說吧,有什麼需要的?”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她繼續説道,你不用擔心,我給你買最好的東西,商場是多少錢,就是多少錢。我的眼睛突然濕了,趕緊低下了頭,小聲告訴她,這兩天氣管不太好,我半夜總是咳醒,我也需要一些護墊。

她告訴我,她會給我一些止咳水,其次明天會幫我買所有我需要的東西。護墊會買國内最好質量的,也會幫我買一瓶京都念慈菴川貝枇杷膏,會買正宗香港出的。她叫我放心。我的眼淚掉下來了,我低頭用手擦去眼淚。她看到了,對我説,你不要難過,人都有走揹字的時候。不管怎樣都和他們配合一下,最要緊是早點回家。我又告訴她,她可以和張隊長支取我的錢的,因爲我有幾千塊在錢包裏,錢包在張隊長手上。沒有想到她也説,不用急,叫利勇記錄了,將來家裏有人來的時候再給我吧。

這時候,陳所長走了進來。他問我是否是黃華的老闆,我說是的。接著他又問我是否也是黃華的表姐。得到我肯定的答案以後,他説,你不要太固執了,這裏不該是你來的地方,快點給錢就回家吧。我說我沒有固執,可是給錢也不能他們要多少就給多少啊。他似乎也看到了我的固執,沒有説下去。隨後走到門口叫利勇過來,我沒有聽清楚他們説了什麽。

回到 18 號監倉的時候,娜娜也已經回來了,她們兩個都沒有吃飯,還在等我。我想起來了,是因爲我出錢叫的葷菜。她們還是懂禮貌的。心裡有一些安慰。

這時娜娜走過來,我本能的退了一步。聽到她說,大姐,對不起!阿春和我談了很久,我知道我不對,你別和我計較了好嗎?其實不是我要和你過不去,是外面的人叫我這麼做的。我問她誰叫她做的,她說不要問了,反正以後她都不會聼他們的了。我若有所悟的看了她很久,其實仔細看,在她臉上還是可以看到童真的。我當時甚至有一絲的恍惚,她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大吧?我一直很喜歡女孩的。我把自己拉回來說,我們快吃飯吧。一場和娜娜之間被人指使的衝突就這樣結束了。

我很想知道娜娜的故事,想知道她才 17 嵗,怎麽就被抓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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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給我們講述了她 17 年來的命運。娜娜就是本地人,她的父母都是農民。後來縣裡辦了許多的民辦工廠,爸媽就去上班了。因爲一下子有錢了,爸爸就愛上了打麻將,但是從來不贏。整天輸了錢回來就打她媽媽。媽媽在她 7 歲的時候帶著她哥哥,跟她爸離婚走了,把她留給了愛賭的爸爸。從那時候起,她就學會了做飯,因爲爸爸回來沒飯吃會揍她。平時沒有人管她,也沒有人照顧她。她就整天跟在一大堆男孩子後面玩。慢慢的長大了一些,那些人就成了她的哥兒們。有什麽事情他們也會照著她的。聼到這裏,我笑了,你們也會説“照著”這兩個字啊?她說港產片看得多了,誰不會呢。

在娜娜 13 歲的時候,有次爸爸又輸錢了,回來把她打的受不了,她就跑到我媽哪兒去了。她媽管她管的很嚴,不喜歡讓她出去和她的那些哥兒們玩,怕把她給帶壞了。但是媽媽也從來不給她零用錢,因爲媽媽每天在民辦小工廠上班,沒有多少收入,除了他們的吃用,最要緊是要交哥哥的學費。

但娜娜那時是已經學會抽烟了,沒有錢怎麽能買烟呢?所以她就老是偷著跑出去,和哥兒們混一些煙來抽。所謂的混就是偷的。有的時候不小心讓媽媽知道了她抽烟,就會狠狠的把她揍一頓。媽媽越打她,她就越往外跑。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開始吸食冰毒。因爲她覺得反正沒有人愛她,管他那麽多呢?有一次回來的時候,身上留下了味道,被媽媽發現了,就用鐵鍊鎖著她的脚,不讓她出去。之後都是這樣,有的時候鎖幾個鐘頭,吃飯的時候就放了。但一放開她,她又跑出去了。她媽沒有她跑的快,所以也抓不到她。

我問娜娜爲何不上學。娜娜說沒有人給她交學費。那時候爸爸在麻將桌上又認識了一個女人,就住在一起,那個女人帶了一個兒子過來。爸爸知道她在媽媽那裏,也就懶得管她了。最後一次回家的時候,媽媽鎖了她 3 天 3 夜,上廁所就放了一個馬桶在她傍邊。她實在忍受不了,就和媽媽發誓以後一定改正,哄著媽媽把她放了。隨後她就跑了出來,無論爸爸或是媽媽的家,她都再也沒有回去。那年她剛滿 14 嵗。

娜娜還告訴我們,她買一克的冰毒粉大約在 600 塊左右。她一般一天能賣 5-10 克,每天她可以賺到 200 塊左右。

在 1 年前她被抓過一次,那次是因爲吸毒。她被關在戒毒所將近 3 個月,終於把毒給戒了。她現在只給他們大哥跑腿送貨。一個月大概也可以拿到 5-6 千塊錢。阿春感嘆著娜娜可以賺那麽多錢。因爲她開的髮廊,一個月都不休息,也只有 3 千多塊。娜娜說三天兩頭被人抓,提著腦袋在幹的事情,錢不多誰幹呀?我那時才知道,她們那樣的小縣城,人們的收入,和北京的差異真的很大。因爲我公司的跟單員都已經是每個月 6 千塊起薪的。她們異口同聲的說,我們都沒有讀書,怎麽能有好的工作呢。

不過娜娜不擔心她會被關很久,這次是因爲她跟著的大哥出事了,所以她才被抓。我問能出什麽事兒呢?她説是因爲沒有把所有的關係戶給擺平了。我問是不是分贓不匀啊?她説可以這麽說。等到照她的大哥一切都打點好了,他們就會放她出去的。因爲最要緊的是她進來之後,什麽也沒有說。肯定可以出去。阿春這時又想起了她學的那一句,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娜娜的故事讓我深深的嘆了口氣。娜娜以爲我難過了,她就告訴我,大姐,你也別難過了,我知道你很快就會出去的。看著我好奇的眼神,她繼續説道,那些公安在議論的時候,我聽到了。他們說,先把你表弟弄進來,就是想要錢,覺得你姐姐會很快給錢解決事情的。沒有想到,這麼大點事情,你們給弄到中央去了,他們只好硬著頭皮和你們幹了。他們說現在正在和你家的人商量,趕快解決此事,只要你們家給錢,你就可以出去了。他們也不想拖太久,惹更多的麻煩。聽後,我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説不出話來。

吊完點滴的第三天中午,利勇突然來了。他説看守所請我出去吃飯,我不可相信的看著他。他説,你放心,沒有別的什麽,陳所長覺得不管怎樣,你們從香港來到這裏,挺難的。今天所裡燉了排骨,你也來一起吃飯吧。我說不去可不可以。利勇說這點面子你還是要給陳所長的,只有他周末值班我們才能吃上排骨呢。我只好跟著出來,到了警察值班室。地的中間放著一個大圓桌子,桌子的中間放了一個黃色的大盆子,裏面是白蘿蔔燉排骨。幾個警察加上黃華已經坐在那兒等我了。我對陳所長道了聲謝謝。他說不用客氣,我們經常請黃華出來吃的。只是你是女的,我們不好意思請你出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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聼到他這樣說,我就馬上説,也是,你們都是男士,我一個女的在這裏也影響你們的自由發揮,我還是回去吧。反正我也有葷菜的。陳所長叫我等等,接著叫利勇拿來一個大的鐵腕,叫他給我裝一碗拿回監倉吃。看著利用裝了半碗,我問是不是可以裝多一些。還有兩個人呢。大家都笑了起來,利勇就把碗給我裝滿了。

午睡剛過,利勇打開門給我送進來一床厚實的被子。他告訴我他已經洗過了,我還可以聞到被子上的太陽味,如果壓在新買的薄棉被上,就不會再冷了。我接過被子的時候,眼淚湧出來了。無法説出謝謝就回到鋪上,把頭埋在被子裏哭了起來。

(以上文中引用示圖均出自網路及自繪用於類比)

2025 年 9 月 1 日上传

本文由《中國之春》首發,轉載請註明出處。
作者: 葉赫·黛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