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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赫·黛妍:品嘗人生——瀟灑走一回(连载八)

作者: 葉赫·黛妍

可愛的小胖

“各號準備接熱水。”外面又傳來了一聲通知。大家都興奮了起來,李東平第一個站起來說,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大家可以洗澡,還有熱水喝。她叫小雲趕快拿盆子來裝水。小雲就趕緊拿起了那些塑料盆,就是裝完菜湯,用自來水涮了一下就算洗了的盆子。同時,雅君也很是自動的把早上裝菜湯,無記號的小盆又都分給了大家。我實在是渴的沒有辦法,閉上眼睛,不去看那些漂在水面上的小點,就大口的喝起來,好在是冬天,水從厨房拿到號子裏來已經不燙了,由此我想像著由廚房到各號來應該有一段路程的。

坐在我左邊的趙毅萍用胳膊碰碰我説著她的猜想:今天肯定是因爲有你這個香港人被関在這個看守所裡了,他們怕你出去後,把這裡這些糗事給傳播出去,所以讓大家又是洗澡又是喝熱水的。我看了她一眼,沒有理她。她還是自顧自的說,她進來了這麽多次,從來沒有見過有香港人在看守所,所以一定是這個原因。雅君也在我身後說,她都進來快兩個月了,今天是第一次可以洗澡,還有熱水喝。

看到小胖坐到了我右邊的床邊,我就小聲的問她,是否願意告訴我她的故事,她說可以。我從此就知道了小胖的經歷:小胖來自內蒙古烏蘭察布市 (也曾經被改名為集寧市),今年虛歲 18。進來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是因為和合租房子的女孩打架進來的。我覺得很是奇怪,為什麽只抓她一個,因爲是兩個人打架,應該一起抓的。她説,是因爲她把那個女孩的鼻子給打歪了,所以她被抓了進來。那時我也知道了小胖叫阿拉琴,家在一個叫後旗的地方。雖然知道了她的名字,但不知道爲何我一直還是喜歡叫她小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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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容易記住了小胖來的地方,是因爲我也曾經去過一個離集寧市很近的叫後旗的地方,小胖告訴我那就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全名應該是察哈爾右翼後旗,是屬於現在的烏蘭察布市。以前她小的時候是屬於一個叫集寧市的地方,後來又歸烏蘭察布市了。

我告訴小胖我去過那裡,是因爲我在 18-9 嵗的時候,去集寧市看望我的幼兒園髮小一家,因爲她們家在集寧市。我去了以後還想去看看當年成吉思汗的部落是什麽樣子的,住在蒙古包裏面的人們都怎樣生活著。我的朋友就帶我去了後旗。我們在復古的蒙古包裡面吃了個午餐,是烤全羊。我沒有辦法吃,因爲覺得那麽小的羊就那樣被烤了,小羊挺起頭的樣子,看上去很是痛苦,我覺得太殘忍。後來他們把全羊拿出去,切成塊拿了進來。我只好勉強吃了朋友們從羊腿上切下來的一塊肉。因爲我的髮小和我說,烤全羊是蒙古人招待貴客的食物,在以前只有貴族才可以吃上,如果我不吃便對她的朋友們沒有禮貌了,所以我吃了一小塊。但是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個很是殘忍的烤架,也是直到現在,我都沒有辦法不拒絕吃烤全羊。

我總喜歡把阿拉琴叫小胖,是因爲她有一張稚嫩的臉龐,有著清澈的眼眸,每個見到她的人都無法把她和繁華複雜的社會連在一起,就是看上去很是無邪的樣子。雖然她又大約有 1 米 65 的個子,但是看到她稚嫩,胖乎乎可愛的臉,人們還是一定會用“小”字來稱呼她。

小胖告訴我,她小的時候家裡也是住在蒙古包的,後來因爲爸爸和哥哥在一次轉場中去世了,所以媽媽便帶著她和奶奶搬到了縣城去住。

我請小胖給我好好講講什麽是轉場,因爲第一次聽説這個名詞。她就耐心的告訴我,在草原上,牧民一般每年轉 2 次場。夏天的時候到水草很是豐富的草原上扎帳篷,過幾個月。到了秋天他們就要轉到秋冬季的牧場去。他們家的秋冬季的牧場離夏天的牧場比較遠,是爸爸和哥哥在 3 年前發現的地方,一片三面環著小山丘的山窪地帶,冬天有山丘擋著寒風,沒有平原那麽冷,就是遠了一些。

爸爸和哥哥每年的春天都會在那一片地方撒下很多草的種子,到了秋天就都長出來草了。爸爸和哥哥先過去把可以收割的草收起來,曬乾,留著做動物們冬天的糧食,然後清理好搭帳篷的地方,找好剩下草根多的地方圍好羊圈,然後再回來接她們。我問他冬天下雪把草都蓋住了,怎麽為牛羊呢。小胖説,他們家的冬季牧場的地帶的雪不會凍成冰,所以牛羊和馬都可以刨開雪吃下面的草芽的。如果都不夠吃了,就可以喂它們吃爸爸哥哥事先收割的草。就這樣,我大致知道了牧民們爲什麽要轉場了。這方面的知識我實在沒有,當時覺得別看小胖小,但是知道的真不少。

最後那一次的轉場,爸爸和哥哥先走,然後應該在三到四天後回來接她和媽媽及奶奶。但是她們等了將近一個星期也沒有看到爸爸和哥哥回來。因爲就在他們離開不到兩天,突然來了大風雪。大家想到風雪,就開始擔心了。親戚朋友們一起去找了將近一個星期,最後在離他們夏季牧場大約 200 公里的地方,一個已經完全結冰的河邊,找到了已經凍僵了的父子倆,還有上百頭的羊。爸爸和哥哥被找到的時候已經都死了,羊群也沒有了一半。那年她才 10 嵗,沒有辦法幫媽媽做牧區的工作,她的奶奶年紀也大了需要照顧。所以他們家也就沒有辦法在牧區生活了。媽媽帶著她和奶奶一起搬到了後旗的街上住。平時的生活就是媽媽一個星期到草原上去收 2 次羊肉,回來在市場上賣。

幾年以後她上完了初中,就跑到北京來打工了,希望可以賺多點錢,讓媽媽和奶奶的日子好過一些。她在清河那邊租了間一居室的平房,每個月 800 塊,但是她的工資交了房租,再減去水電及生活費,就沒有多少剩下了。爲了能節約一些錢,她就想辦法分租出去了一間臥室給別人。和她分租的是一個南方浙江來的女孩,那個女孩說願意付 500 塊,讓小胖給她住睡房。小胖因為感激她在某種程度上是幫助了自己,就爽快的把睡房讓給她用,自己在客廳睡。但是不知道爲什麽,那個南方女孩總是挑她的刺,不是說她不乾淨,就是嫌她吃得東西味道不好,還說她穿衣服也很土氣。就算小胖全權包攬了收拾房間的工作,她還要抱怨她收拾的不幹淨。

我對她說,她應該找一個北方人一起住,因爲南方人和北方人的生活習慣是真的有差別的。我給她打比喻說,我在北京的冬天坐出租車的時候,再冷都要把車窗打開的,因爲吃大蒜後的喘氣味道,我們南方人真的是沒有辦法忍受的。小胖說,她也嘗試找過其他的租客,一是沒有那麽容易找到,加上現在這個室友不肯搬出去。所以就一直遷就著和那個浙江女孩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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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就在室友在家的時候不吃大蒜了。但是室友又嫌棄她吃的鹹菜味道很難聞。可是那個鹹菜是媽媽爲了她節約錢,從家裏給她寄來的,她是絕對會經常吃的。小胖説要是有錢,就不會這麽委屈的和別人合租了,説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小胖說委屈一點沒有什麽,因爲她需要有人合租來節約一些錢。不知道爲什麽那個女孩好像不用工作,經常都會有一個 30 多歲的男人來找她,給她買挺多東西的,好像還給她錢,所以她幾乎都不出門。那個男的每次來也會買好多吃的,喝的。他們總是會躲在睡房吃飯,喝酒。反正他們每次弄得亂七八糟,事後都是小胖收拾。而且他們還每次都幹那事兒,事後那女孩還叫她去收拾房間,她都不好意思收拾他們那些到處扔的手紙,避孕套等。她的那個室友好像真的把她當了保姆使用。

小胖並沒有因爲要幹多一些而生氣,可是前個星期,室友説是她的意見很貴的内衣找不到了,懷疑是小胖偷了。小胖説她那件睡衣很是暴露的,送給她也不會要,她怎麽會偷呢?加上自己最恨偷東西的人了!説到這裏,她還緊張的看看我左邊的趙依萍,把我逗笑了。

她說她是人窮志不窮,她是絕對不會偷東西的。所以她終於忍不住和室友吵起來了,因爲她的聲音很大,室友吵不過她,就給了她一個耳光。她也沒有客氣的回了她一拳,結果沒有想到她那麽不禁打,就一拳下去她的鼻梁給打歪了。看著小胖那有力的,揮舞比劃著的手,我說,你是把圈羊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吧?小胖的臉紅了一下說,一生氣就沒有控制住,不知道鼻梁骨那麽脆弱,一拳下去就歪了。

看到流了那麽多的血,室友嚇得大哭起來,請求小胖趕快送她去醫院,她不會怪她了。小胖當時也害怕了,就背著室友跑到街上,叫了出租車把她送了到醫院。想著室友說她不再怪她了,覺得很是內疚,到了醫院就馬上去交了所有的醫藥費,那是她好不容易存了幾個月的錢。可是等小胖忙完了交錢,回到室友身邊,警察也來了。警察告訴她,她的室友打了 110 報警,要告小胖。警察嘗試調解,室友說如果小胖賠償她 3 萬元,她可以考慮不告小胖。小胖一下子懵了,她到哪裡去找 3 萬塊呀。警察也勸説了很久,室友還是不同意。小胖就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警察說他們不要小胖的命,就是得把她帶走,把事情調查清楚再説。就這樣,她就被帶到了看守所。

小胖說她可後悔了,這些天不知道她媽有沒有找她,如果媽媽找不到她,媽媽會瘋掉的,因爲她是家裏唯一剩下的孩子。她很是擔心如果媽媽來北京找她怎麼辦?媽媽是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但是媽媽的性格很是剛烈,知道了她的事情,肯定會跑來北京,那怎麽辦呢。說到這裏的時候,小胖的眼淚出來了。

我緊緊的摟住小胖的肩膀,不知道説什麽。因爲我的邏輯也是同樣的,我不會先和人動手,但是如果有人打我,我也一定會打回去的。我也是這麽教育我兒子的。

等小胖平靜下來,我問小胖是否有告知警察,是室友先動的手。小胖說她和警察説了,告訴了警察室友老是糊弄她,警察還是要帶她走。她甚至和警察說,讓她把我的鼻子也打歪吧,我們就扯平了。把警察都給說笑了,他們叫小胖放心,他們一定會調查清楚的。可是她一定要進看守所,因爲當時她把室友的鼻梁給打骨折了。

小胖還告訴我,怎麽説他們都要抓她,她後來生氣了,對警察說,走就走,我看你們能吃了我嗎?警察說他們絕對不吃她,就是要先關她幾天,讓她吃吃魯莽的教訓。

本來我身邊的趙毅萍是趴在膝蓋上睡著的,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了,她不管不顧的告訴小胖,她們家必須準備萬兒八千的,因爲一點錢都沒有,是沒有人可以放她出去的。小胖說是室友先打她的,爲什麽只讓她一個人承擔責任?趙說,你又沒有律師給你辦理,也沒有找人給你疏通,只有警察在中間給你們調節,警察不宰你還怪!我和小胖都瞪大了眼睛看著趙毅萍,不相信她説的。

趙問小胖有沒有 18 嵗,小胖説過完農曆年就 18 嵗了。趙說不用擔心了,生日之前會放你出去的。但是必須準備萬兒八千的!小胖又難過了,因爲她存的錢已經在醫院全部給室友交了醫療費了,如果還要萬兒八千的,她到哪裏去掙啊?

我看著小胖,趙毅萍,呂瑩,劉依玲和其他的人們,我突然發現,在這裡的見聞及結識的不一樣的人們,似乎比我來中國居住這 10 年的還要多,甚至我 20 多年的商場生活也沒有這裡的豐富。我當時似乎有一點點的慶幸自己被抓了進來,因爲這些見聞不是一般人能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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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我們的案子,我從來都沒有害怕的感覺,因爲我們沒有觸犯法律,只是我們沒有給對方面子,對方一定要讓我們看到他們的本事擺了,我很明白這一點。我們案子的本身在我被抓進來之前,我們已經走訪過無數的法律界人士,甚至在位的很多高官,大家都肯定的告訴我:我們絕對不是刑事罪,就是一啓商業的糾紛,利用關係硬是給立成刑事案了。這種立案甚至在北京也是不可能發生的,在湖北的武漢市都不可能。所以對方在 D 縣去立的案。因爲這些原因,我一直在告訴自己:就當是在人生中上了一堂特殊的課程吧,雖然這個堂課的環境很是不能讓我接受。而學到的東西,我這生以後應該都不會用到,但是也沒有什麽遺憾後悔的地方,畢竟我還遇見了這麽多不一樣的人,知道了她們的故事,知道了在中國還有一群和我生活環境完全不一樣的人群。既然自己有這樣的遭遇,就要勇敢的面對,嘗試從不一樣的人生境遇中學到更多的東西好了。

“5 號阿拉琴,阿兹嫫出號!”午睡時間還沒有過,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來。小胖一下子跳了起來,先是找褲子,然後找鞋子,搞得大家全部都起身了。門外的警察呵斥她,什麽都不要拿,正常的提審。聼到後,小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靠在我的身上,她著實不輕,我有一刹那呼吸有點受阻。我趕緊扶住她,並小聲在她耳邊說:“你慢點,不要激動,就算放你出去也要先提審呀。”然後我催著她趕快說要求被提審的申請。小胖結結巴巴的把規定的説詞背完了。光著脚就要走出去,李東平從地上撿起一雙鞋子,扔了出去給她。

在大家忙著小胖的時候,阿兹嫫左看看,右看看,害怕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出來!不想回家了?”門口站著的女警催著阿兹嫫。大家都開心的拍著手。雅君從身後推著阿兹嫫,讓她快點。阿兹嫫這才放心的往外走,走到門口想起來沒有拿棉衣,回頭拿了棉衣剛到門口,又回來找棉褲。趙毅萍大聲的叫道,你有病啊?在裡面穿的都要扔掉,還想回來啊?

就這樣阿兹嫫在大家難得的輕鬆下,離開了看守所。我問身邊的呂瑩和趙依萍,怎麽這麽容易阿兹嫫就被放了。她們七嘴八舌的告訴我,像阿兹嫫這種人,看守所一般關幾天,教訓幾句就會放的。因爲關久了也沒有用,她們家也不會有人或是有錢來贖她。更別説找關係了。所以讓她吃吃教訓就會放的。

阿兹嫫的離開也讓我有一個小小的遺憾,那就是我忘了問阿茲莫她被釋放後如何回家。她其實還是沒有錢買車票的。她走得太匆忙,我甚至不記得叫她到我們公司去找我們的員工,告訴他們給她買一張回家的車票。阿兹嫫離開後,我就想了起來,但是已經沒有機會告訴她了。這事至今都讓我無法釋懷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小胖垂頭喪氣的回來了。“怎麽樣?”幾乎所有的人異口同聲的問她。“哇”的一聲,小胖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年紀最大的一位阿姨從板牀上下來,走到小胖面前。如同哄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拉過小胖。我向嘉麗望去,因爲有人下牀,嘉麗一定不會給好臉色的。可是我錯了,嘉麗並沒有反應。我當時覺得:其實嘉麗也不算壞,她起碼會尊敬老人家的。

小胖哭哭啼啼的說,阿兹嫫都可以出去,他們爲什麽不放我呢?我説了我出去馬上找工作,慢慢還錢給那個人,可是他們不同意。

被大家勸的不哭了,小胖阿拉琴告訴了大家,她的媽媽來了,但是她沒有見到,只是警察告訴她的。他們讓她的媽媽和她的室友見了一面。在各方面的調解下,對方現在要最少 2 萬塊就取消立案。媽媽答應回去想辦法,可是媽媽到哪裡去找 2 萬塊啊。阿拉琴心疼媽媽之外,也是把腸子都悔青了。所以難過的不要不要的。

這時趙毅萍又插了進來,她對小胖說,那二萬一定有一萬是警察要的。老阿姨使勁推開趙毅平說,就你整天什麽都知道!趙對著阿姨做了個鬼臉,然後又瀟灑的對小胖說,不就 2 萬塊嗎?叫你媽媽先和親戚朋友借來把你弄出去。等我出去了,你跟著我幹,一開始幹幾天活的錢都歸你,很快就賺回來了。我氣的狠狠的把趙毅萍推開,説道,你可不可以不要滿嘴跑火車?別把別人的孩子都給帶壞了!趙毅萍對我翻了一個白眼,坐遠了一點。小胖後來的命運我不知道,因爲在我離開的時候,她還被關在看守所裏面。但有的時候,還是會想起她,那個憨憨的可愛樣子。

2024 年 11 月 1 日上传

本文由《中國之春》首發,轉載請註明出處。
作者: 葉赫·黛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