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赫·黛妍:品嘗人生——瀟灑走一回(連載二)

作者: 葉赫·黛妍

2. 苦澀中的笑聲

糊里糊塗的跟著指示,過了一道要按密碼才能進的旋轉鐵柵,先是到了看守所的警察辦公室。首先我們三個(不知道何時又多了兩個人)被帶到一間房內拍照及按手印。完成這些程式之後,三個人之中有一個一直在叫,好像精神不正常的被帶走了,剩下我和另外一個看上去挺年輕的女孩,我們被帶到女警的辦公室。接下來就是我一生最狼狽,也是永遠都無法相信的事情發生了:我們被命令站在他們辦公室的中間位置,必須脫光身上所有的衣服接受檢查,包括內衣內褲。我感到又羞又氣還有侮辱,就直接的問她們,爲何他們不能用儀器來掃描檢查,用手摸也可以,但不應該叫我們連内衣內褲都脫掉。我當時聲音蠻大的。

女警嚴厲的教訓道:“別廢話,叫你脫就脫!” 。

我看著她很是惡狠狠的臉,想著如果我不按照她要求的去做,會是什麽樣呢?她敢打我嗎?我瞪著她沒有動。

她對面另外一個女警柔和了面部表情,和氣的對我説:“這是看守所的規定,我們沒有想要爲難你。進來的人都要這樣被檢查”。

我回頭看了她一會兒,想了一想,慢慢的脫下所有的衣服,並用雙手遮住私隱處。

我們的衣服被要求就那樣堆在地上,有個幫工把衣服上所有的拉鏈及扣子都給剪掉了。其中那個不是很凶的勸我脫衣服的女警對我說:“你可以先穿上衣服”。我確實很是幸運,只光著身子站了大約 5 分鐘,就可以穿衣服了。旁邊的那個女的就沒有我幸運了,因爲她在我之前就乖乖的先脫光了,她的衣服也在我的衣服之前被剪完畢了,但不知道為何,就是沒有人叫她穿上衣服。她被凍的在原地跳,但是她沒敢問是否可以穿上衣服。大約過了十幾分鐘,兩個女警忙完電腦上所有的工作,其中一個女警才讓她也穿上衣服。我看到她的嘴唇已經變成紫色了。

我們被分別帶去不同的號房,從過道向里面走的時候,我四顧著這個看守所:我們進去後的正前方是一條很長的通道,通道很長,長的看不到頭,然後每 5-6 米左右,又有橫向的向左右延伸的通道,看守所把這些橫向的通道叫筒子。而各個筒子里面一邊是一排窗戶,另外一邊是一間又一間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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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可以関多少人啊?有這麽多人犯罪嗎?”我心里很是震撼。

經過了大約 2 個筒子,在第三排筒子口,我們向右拐了進去,經過的號房門都只是一層的鐵格子,沒有其它的門。而筒子里的窗戶隔一個就有一扇打開的,我相信是要起到通風的作用。但是一直吹進來的是寒冷的風,我不禁打起了冷顫。

我被帶到第五個門口停下,而另外一個女子被帶向前面的號房。趁在門口等開門的時候,我悄悄地伸長脖子向前面數了數,看到這個筒子里應該有起碼 10 間以上的號房。心想,他們應該左右是同樣深度的筒子,每排兩邊就有 20 個牢房,以我進來時看到的,這裡起碼有 10 排筒子,那麽就是說,會有 200 個號房,200 個號房可以關押多少人呢?我心里好奇著。

手提著沒有任何扣子隨時會滑下來的褲子,我被分配到 3 筒 5 號房。

號房很高,我覺得起碼有 4、5 米高,號房内只有 1 個昏暗的吊在中間位置很高的燈泡。就著過道的强光,我可以看到號房的面積約 8 米長,4.5 米寬的樣子,後來兩天用脚量也得出差不多的尺碼。左邊從門口向里一直延伸,是一個用磚頭砌起來的大通鋪,約 30 公分高,上面鋪了木板,後來知道了這叫板鋪,板鋪應該不到 3 米寬,大約 7 米長。在進門處的一頭,和鐵門平行的墙里,挖了一個小長方塊,裏面挂了一排約 1.5 米長的暖氣片,但是號房裏面並感不到暖和,也許只有依靠在上面的兩個女子才可以感到暖和吧?因爲她們的臉上都帶著可以享受的傲氣。在離門口上方 1 米左右的墙角處,有一個電視機挂在墻上,板鋪上密密麻麻坐了很多人,都仰頭在看電視。我站在門口打量著裡面,也發揮著我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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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看什麼啊?趕快蹲下!”靠在暖氣片傍的一個胖乎乎的、傲氣的臉對我叫道。

我莫名其妙,又機械化的蹲下了,此刻,身後的鐵柵也關上了。我不爭氣的褲子也在無意識中滑下來了,我狼狽極了,站起來拉上褲子再蹲下,同時四處看了一眼,除了那個呵斥我的女人,露出了鄙視的眼神以外,其他人好像都沒有興趣看這個剛進來的人,因爲電視更有吸引力。事後那個給我印象很深的叫呂瑩的女孩告知我,蹲下是表示對警察們的敬畏,雖然我不明白,但這和我之前的猜想是一樣的。

我蹲在門口繼續打量著這個號房,正面墙上在距離屋頂大約 2 米的地方,有一個約 50 公分見方的窗子,因為我可以看到外面透進來的月光。窗口下面,就是在板鋪的左前方墙角處,有一曡被子,上面坐了 3 個女孩。我詫異怎麽這麽多人在一個號房,就想數一下到底有多少人。

“起來!到這邊來!”我正在四處打量著,又有一個嚴厲的聲音喝斥我。

我順著聲音望去,叫我的是一位蹲在板鋪最盡頭的女士,在一小截矮墙後面。

我正在疑惑!有兩位年約 26-7 歲,坐在蹲著的女人前面板舖上的女孩,馬上緊張地向我招手,叫我趕緊過去,說老師叫我。

雖然我還是莫名其妙,但還是機械的提著褲子走了過去。因爲從前面女孩的催促下,讓我有一個感覺,叫我的是號房里的老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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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後看到的情況讓我啼笑皆非,因爲那個所謂的老師讓我尷尬萬分。因爲板床的最盡頭那一截不到 1 米高的水泥墻後面是個蹲的厠所,厠所的後面就是坐了 3 個人的被垛,而她們面前就是那個叫我的。面向她們、屁股向外的老師蹲在那裏,我看不到她的臉,只看到一個白花花的屁股。“哈哈哈哈……”我之前所有的鬱悶一掃而光,不由的笑出聲了。

“笑什麽笑?你不拉屎啊?”老師嚴厲的説到,居然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嗤嗤嗤嗤……”我還是忍不住,用手捂上嘴,但無法讓自己停止笑,心里還在想,怎麽沒有人笑啊?

她轉頭怒視著我說:“還笑?有你哭的時候呢”。

這時後面有人拉我的衣服,小聲說:“阿姨,別笑了”。

我終於忍住了,但也不好意思再看她。

被稱呼老師的人嚴厲的叫我看著她,因爲她在和我説話呢。我只好看向她,好在我沒有眼鏡,加上燈光太暗,也不會太清楚的看到她的屁股。我把眼光移到她的臉上,她的臉有點像小的時候去媽媽家鄉看到的,被切開的長形窩瓜,中間向里面凹進去的,眼睛一條縫,沒有什麽鼻梁,好像也看不見她的眉毛,讓人覺得怪怪的。我突然想起來在北京學的一句話:她長得太不盡人意了,很是不招人待見的那種。不過有一點可以看到,她的皮膚蠻好的,白白淨淨的。看到她的臉,想著心裡對她的形容,笑容又爬上了我的臉面。

看到我臉上的笑容,老師很是不高興,她很嚴肅的大聲說:“聽好!要好好看牆上貼的規矩”。

因爲她是面朝被垛蹲著,而她要指給我看的監倉規矩,是在她後面的墻上。看著她爲了指身後的墻,扭過身來的辛苦樣子,我笑的更厲害了。

後面有人又拉了我一下,我趕緊忍住,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張貼在牆上的 A4 紙,上面寫著三段字。我告訴她我看不清楚。但她好像聽不到,只是一股腦命令著我,背完小紙上面的東西,還要熟背旁邊那張大紙上面的監規。

説的同時她沒有忘記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配合著她的語氣放出了兩個咋地有聲的屁,我趕緊捂上口鼻的同時一下子忍不住又笑出聲了。

奇怪的是她完全不感到自己身體運動的尷尬,還在耍着她的威風訓斥我:“你有病嗎?還笑什麽?是不是想要關禁閉?”。然後開始“啪……啪......”的向外排泄著。

我笑得更加厲害了。

當時我奇怪的是,怎麽在這種公開出恭的情況下,所有其他的人似乎都聽不到聲音,更沒有人笑?身後那個女孩又狠狠地拉了一下我的衣服,小聲對我説:“阿姨,別笑了,她真可以讓你被関禁閉的,你看不到我來讀,你跟著我”。

在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是那個不嚴肅和沒有禮貌的人,趕緊扭過頭,控制住自己,並開始看貼在牆上的紙,但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看清楚那些字。也就是在那時候,我才真的感到了,從來不習慣別人對自己叫阿姨的我,在這幾個月躲避莫名其妙的被通緝中,已經從姐姐變成別人口中的阿姨了。

我帶著笑臉轉向那個叫呂瑩的女孩,因爲老師説,如果我今天背不會,就不允許睡覺。就這樣我認識了那個叫呂瑩的女孩,她有著張讓人看了就舒服的臉。

“你瞎了?把水都沖到我身上了!”老師突然又嚴厲地喊了一句,嚇了我一大跳。我回身,看到一個站在她身邊的女孩紅著臉。原來女孩想討好她而幫她沖廁所,但是有點緊張,把水沖得太狠了,反彈出來噴到老師身上了,老師很是生氣。我這次拼命捂著嘴笑著望向呂瑩,她也很想笑的樣子,但她比我好,她忍住了臉上的笑意。

呂瑩說:“當警察要提審你的時候,他們來到門口叫你的名字,你就要說,報告警官,一筒 5 號 XXX 請求提審,謝謝警官”。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呂瑩問她:“是他們要來提審我啊,爲什麽變成我請求他們提審我呢?”

呂瑩說:“不知道,反正你就必須這樣說”。

我還想繼續問下去,呂瑩用了一句地道的北京話說:“趕快背,不然又要挨涮了”。

我只好停下我的問題,跟著她說“報告警官,一筒 5 號 XXX 請求提審,謝謝警官”。

呂瑩糾正我說:“不是 XXX,是要説你的名字”。

我重複了幾遍,然後記住了。

接著呂瑩告訴我,在提審完畢的時候,警察要送你回號房的時候,你要說“報告警官,一筒 5 號葉赫 - 黛妍提審完畢,請求回號,謝謝警官”。

看到呂瑩滿意的點點頭,我有一點小小的驕傲,沒有想到自己學了幾遍就記住了。

不知道爲何要我請求提審,還請求回號房。這裡相信沒有人想要請求做這兩件事的。應該是在精神上先要把人控制,讓人知道,當你進來這裡,你就基本上是犯人了,連提審,或是回號房被關押,都是你請求的,他們就是高高在上的控制著你!是這樣的原因嗎?直到今天我也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

接著我就開始想著厠所,在心裏祈禱:千萬別分配我在厠所邊睡覺,太臭了!

呂瑩說我的名字好聽,我告訴她,是因爲我的父親生前很喜歡【易經】,也喜歡研究命理學,所以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她説你的姓也很特別,我告訴她那是媽媽家的姓氏。説到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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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叫我到前面去背呂瑩教我的提審要求,她們要知道我是否真的能背了。前面一共坐著三個人,除了老師以外,還有兩個黑著臉的女生。

我順利的背完以後,老師指著門口一面牆上的一張更大的紙告訴我,那是監規,我也要背熟它。身後不知道誰插嘴質疑我是否需要背,因爲我將會轉監,說不定明天就走了。老師不可知否的聳聳肩。沒有再繼續下去。我詫異似乎我還沒有來,大家就知道我是誰了。

前面其中一個黑著臉,看上去三十嵗左右的女子給我分配了睡處,正是廁所前面墻邊的位置。我愣在那裡說:“離厠所這麽接近,臭死了,怎麽睡呢?”

那女子擡起頭很是不滿意的說:“有什麽好抱怨的,新來的都必須睡那裏”。

我沒有再分辨,準備回去後面,但是手沒有抓住褲子,褲子突然掉下來了。我才想起來這個很是重要的困難,褲子怎麽辦?那位黑臉,後來知道她叫沈嘉麗,向後指了指,告訴我去找呂瑩想辦法。

我走到呂瑩身邊,只見她在厠所邊的黑色膠袋上撕下來一塊,用手扭成一條約 20 公分左右長的繩子給了我。我不知道如何用,愣在了當地。她笑了笑說:“沒有用過吧?來,我幫你綁上。”

她把繩子一頭綁在我的褲子前面正中的扣眼上,另外一邊想要幫我綁在褲子的皮帶掛耳上,然後再把繩子拉到中間和扣眼的那一段綁上。

我不好意思叫呂瑩綁,就自己嘗試著,但是因爲光綫太暗,加上我的小胖肚子,怎麽也綁不上。當時就抱怨自己,怎麽穿了這麽條褲子呢?看我綁不上,呂瑩又來幫我了,並安慰我不要急,也別覺得不好意思,這里的人都已經習慣這種事情了。

她讓我按著肚子,然後幫我綁住了褲腰,可是前面被剪去拉鏈的部位是沒有辦法閉合的。呂瑩說可以把衣服放下來蓋住就好。我紅著臉向呂瑩道謝後,心裡一直在駡著那些把我褲子的拉鏈也減去的警察,他們太缺德了!

呂瑩告訴我不用謝來謝去,如果上廁所時解不開褲子的話,她可以幫我。呂瑩是一個很細心的女孩,居然可以在這昏暗的燈光下做到這些,我是沒有辦法看到褲子上的活結的。也很是幸運,從第二天開始,我就可以自己綁上和解開褲子了,似乎一下子掉了幾公斤,心裡還有一點小慶幸,終於可以減肥了。

“報數!”外面傳來一聲吼,把我嚇了一跳。我們號房馬上有一個女孩跳到鐵柵邊。

“1 號 31”, “2 號 36”, “3 號 32”, “4 號 38”, “5 號 32”……遠遠近近的每個號輪流由一個女孩報著數。我們報號的是一個叫小雲的女孩,她有一付蠻好聽的嗓音。報號聲從每個號房傳出來,再由每個筒子裏傳出來,持續好久,直到聲音越來越遠……我想像著,一定有上千人關在這裏。

“關燈!”又是一聲吼。 “謝謝警官!”小雲突然來了一句,把我的心跳又給加速了。走廊裡又傳來所有號房的此起彼落的聲音:“謝謝警官……!”在通道裏回響了許久。

當時真的不得不佩服這里的管教,要讓這麽多三教九流的人可以這麼服服帖帖的,相信應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想了兩個無眠的夜晚後,我明白了:從進來被凶巴巴的警察要求的一系列動作,都是在磨損着每個人的自尊,讓每個人都知道,只要你進來了,就得服服帖帖!加之和 30 多人関在這小小的號子裏,你不聽話也得聼。因爲不聽話時,除了警察,還有他們訓練的這些所謂的“管事兒”的教訓你。進來已經是很讓人沮喪的事,誰還想再找其它的不愉快呢?這裏沒有人可以出去,連放風都沒有,所以越被関久的人,就越是聽話,有些甚至很是迎合及巴結這裏小小的倉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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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葉赫·黛妍